小说||老兵的荣誉
老兵的荣誉
连队三年以上的兵,没带长的,唯独九班的廖光祖。
我刚下连当指导员的那阵子,廖光祖看我的眼神,灼热如焰,确实跟别的战士不一样。我知道,那是廖老兵对进步的期许。特别是他那喜欢伸展的细长脖子,让我常常想起家乡的鹅和那句曲项向天歌的诗句,似乎提醒我多注意他。
我确实注意到廖老兵了,福建籍,农村入伍,高中毕业,当三年兵了还是光板一块,副班都没当上。但我没有找他谈话,我谈话的对象都是班长、班副,包括相当于班长、班副的给养员、文书、通信员。谈话也是一种政治待遇。
连里还有三个副班长位子空缺,我决定对廖老兵进行重点观察。
考验机会来了。那天下午,连长带着班排长示范作业去了,我和副连长领着其他战士搞菜地。收工了,我点名让廖老兵带队伍。战士们一听,嘻嘻哈哈笑的没有正形。我站在队伍后面不语。廖老兵来了精神,整队时口令叫得比连长早上带操还响亮。可是,队伍一会儿便稀稀拉拉地走成了两截子。廖老兵着了急,慌张地喊停。我以为他要训人了,不想他却说:“弟兄们给点面子好不好,指导员在后面看着呢!”这话让我哭笑不得。兄弟们是国军叫的,咱们叫的是同志们或者战友们。我一时没有憋住,让廖老兵入列。我在队前训话,说:“同志们:条令都记到背上去啦,要放心上!前面的压好步子,后面跟紧点,大伙长点精神!清楚不清楚?”队伍都说清楚。我对我的训话表示满意,重新把队伍交给了廖老兵。廖老兵重抖精神,这下,战士们番号叫的响亮。首考还算合格。
我跟连长交换意见,认为廖老兵还有潜质、可培养。连长猛抽了半支香烟,冒出一句:“这个兵,虚的很!”他告诉我一桩事情:廖老兵帮助驻地贫困儿童上学,却让小孩家长写信到团里表扬。做好事,动机不纯,这还了得!
兼听则明。我初来乍到,幸好对廖老兵还没有妄下结论,继续观察。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伤透了脑筋。连长被人写告状信了,告到团长、政委那里去了。团政治处主任把我和连长一同叫去的。状告内容是:连长在配备干部中任人唯亲,谁送礼多就用谁,谁爱提意见就不用谁,宁可用二年度兵,也不用第三年兵。政治处主任在通报告状信内容时,连长已气得呼哧呼哧地喘气,几次想表白什么,被我按住。连长说:“告黑状的人,我知道!”我表态:“请团领导放心,我们连党支部一定会把这件事处理好!”
“好个廖光祖!”连长是咬着牙迸出这个名字的!我安慰连长,连队党支部配备骨干没啥大的问题,情况也跟团领导汇报清楚了,你也用不着生闷气,是不是廖老兵告的状,我悄悄地查一下。
团政治处主任是我老领导,我看了告状信原件,确信不是廖老兵的字迹。但最有嫌疑的是廖老兵。我找他。原来是他老乡战友干的!是他前些天一次酒后吐了真言。
太小家子气了!我如实告诉了连长,报告了团领导。
告状事件后,廖老兵在连队抬不起头来,细长脖子似乎短了一大截。有消息说,他在师部找了个领导想帮他调往其他部队。管他呢,调走才清净。我渐渐不要看廖老兵,慢慢把他遗忘了。
八月,骄阳似火,部队驻地历史罕见地连续多日40度以上高温。一场抗旱救灾斗争打响。我们连除炮排野外驻训,伤病员留下三五个留守外,其余人员全部投入驻地清淤疏河战斗。廖老兵也上了,班长排长说他干的很好,我却没有怎么留意。十天战斗结束,团里要求我们大力表彰,毎个班嘉奖一人,廖老兵班竟然报了2个,我和连长毫不犹豫地把廖老兵划掉了!
军人大会上,受到嘉奖人员披戴光荣花,廖老兵伸展脖子张望。我的目光与他对视的瞬间,廖老兵低下了头。
会后,廖老兵的班长、排长两人同时来到我房间,拿出一块手帕,手帕上面是一块长宽大约6厘米的不规则的薄如蝉翼的丝一样的东西。我问是啥?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廖老兵身上的皮!
我被惊呆了,连长这时也赶了过来,傻了。
走,看看廖老兵去!廖老兵正打着赤膊,黝黑的脊背中央醒目地像是贴了一块白纸,那正是晒破撕下皮的地方!
老兵退伍后,我们连队建起了一间荣誉室,廖老兵身上撕下的皮,连同名字和照片一同上了荣誉墙。凡参观者,都会对廖老兵凝望许久。廖老兵的脖子伸得老长,很是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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