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蘭亭 || 大队的代销点

大队的代销点

文:醉卧蘭亭

上世纪70年代末,还是大集体,我们生产大队三个村子刘庄、秦楼和袁柿园只有一个卖生活用品的地方,我们叫“代销点”。现在想,当时之所以不叫商店,大概是因为其小;之所以叫代销点,大概是因为当时是大集体,商业活动还没有放开,不允许私人经商,而这个代销点可能就是当时整个大队三个村子的集体经营。

代销点的位置在我们大队刘庄小学的东北角,营业员是我后来小学时一个姓刘的女同学的爸爸,印象中他年龄跟我父亲差不多大,个子很高,瘦瘦的,说话很温和。代销点有着其特有的气味儿,里面混杂着货架上的饼干、火柴、香烟、酱油、醋和盐等乡下人日常生活必需品的味道。当然还有水果糖,那可是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的好东西,一角钱可以买几个。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月,代销点简直就是小孩子最向往的地方,以至于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我似乎还能闻得到那柜台后面飘出来的特殊的气味儿,很亲切,很温暖,也很遥远......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代销点里面那时候还卖散装白酒,大人们好像叫“老白干”。小孩子对酒是不感兴趣的,但我们对下酒菜却很感兴趣,所以至今记忆深刻。当时店里除了卖散装白酒之外,还有几样简单的下酒菜:腌制豆腐干和熟兔子头等。腌制豆腐干我没吃过,但是能闻到那卤水老豆腐特有的香味,似乎还有淡淡的白酒味。记得小时候母亲曾经做过类似的老豆腐,就是把买来的老豆腐切成三寸见方的豆腐块,然后放在瓦缸里,放一层豆腐块撒一层盐和(八角大料磨成的)五香粉,再撒上几滴白酒,然后再放一层豆腐块,如此一层层码满整个瓦缸,最后封上口。三四天以后就可以吃了。每次打开瓦缸的口,一股浓浓的腌豆腐干的香味就飘了出来。至于代销点卖的熟兔子头,那是奢侈品,一般乡里人根本不舍得花五毛钱或者一块钱买一个来下酒吃,小孩子更没那口福了!

全大队上千人的日常必需品几乎都需要从这里购买,所以很自然这里就成了我们三个村子的核心,大人们也喜欢来这里闲聊。记得有一家姓王的人家,他家住在秦楼最东头离我们小学校不远的地方。这家男主人跟我父亲年龄差不多大,他家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那年月儿子是续香火的,是宝贝啊,所以他们特别疼爱这个儿子。这个姓王的父亲很爱喝酒,我每次去代销点买东西经常能看到他坐在柜台边的凳子上,儿子坐在他的大腿上,他一边喝酒一边把手里的熟兔子头上的肉拆下来先塞到儿子的嘴里,然后自己再吃一口,接着滋溜一声把一小杯白酒一饮而尽。边上围着不少人,有大人也有孩子,我能感觉到不少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爷儿俩喝酒吃肉。那煮熟了的野兔子肉的香味我至今记忆深刻,虽没能有口福吃过,但一直感觉那肯定是一道美味!

父亲爱抽烟,每次买烟或者买火柴的任务都是派给我,因为我是老大,其实那时候也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对于有的孩子可能去代销点买东西是个美差事儿,因为总归会余下几分钱买两块水果糖吃。可是我却似乎很少觉得替父亲去代销点买烟是个好差事儿。

从我家到代销点距离并不远,大约六七百米。我家在村西头,站在家里的土墙上甚至都似乎能看到刘庄小学的大门,代销点虽然看不真切,但肯定不远。但是在五六岁小孩子的眼里, 从我家到邻村刘庄这中间几百米的距离,绝对算得上是路途艰险!

父亲似乎每次都是到傍晚才发觉自己的香烟抽光了,而这时买烟的任务肯定是我的,因为弟弟比我小三岁大约才两三岁的年纪。我家就住在村子的最西头,当时三叔似乎刚刚结婚住在隔壁。再往西就是一大片自留地,村里人种些蔬菜贴补家用。我要想去代销点买东西,必须经过村西头的那个池塘,池塘的边上那时还是一片坟地,小时候还经常在池塘边上看到有死人的白骨。所以我很害怕傍晚时分去代销点给父亲买烟,默默流着泪磨磨蹭蹭不愿意出门,这时候脾气暴躁的父亲就会气得大骂我“xuan”(xuan是去声,不晓得怎么写,老家话意思是“没出息”,比如骂人没出息还会说“xuan 头瓜脑”),顺便还会朝我的屁股踹上一脚,然后我就只好哭着走出家门,走上这漫漫的买烟之路。

哭哭啼啼走出家门,手里死死捏着父亲给的买烟的钱,担心万一路上丢喽回来又要挨揍。快到那片乱坟场的时候心里咚咚咚直跳,大气儿也不敢出,鼓足勇气加快脚步一溜烟跑过去,穿过国胜家的梨树林子就出了村子。

再往前走一会儿,就到了村子西北角的那个坡路口,这条路从西边民睢公路穿过秦楼再过刘庄小学大门口再过一段麦田就到了我们村子西北角的那个大苇子坑。当时苇子坑常年还有水,坑里长满了芦苇。苇子坑的最北端有一个废弃的砖窑,我每次给父亲买烟总会忍不住朝砖窑的方向望,然后就会似乎远远望见砖窑里灯火通明,有人在里面咿咿呀呀地唱戏,唱戏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年幼的我这时候就会紧张地浑身起鸡皮疙瘩,头发真的直棱棱地竖起来,就会想起村里老五保爷给我们讲的鬼故事,于是我再也不敢朝砖窑的方向望,两只眼睛超前面刘庄小学的方向盯着,一溜烟头也不回地跑过这个路口。

风驰电掣地跑了一阵子,跑过一片耕地,跑到小学边上往北转过去再跑几步远远地就看到代销点的门缝里漏出来昏黄的电灯泡的光,这时我才会感觉到有点轻松。等到一把推开代销点的门,看到站在柜台后的那个叔叔,他亲切地朝我笑着问:“买点啥啊,乖?”我才长舒一口气,小声说:“给俺爸买烟。”伸手接过大叔递过来的香烟(黄金叶或者商丘或者大前门之类的低档烟,名字都记不大清楚了),转身走出代销点,再次踏上漫漫归途。

等走到芦苇塘边上的时候,我不敢再朝北边的砖窑那边望了,闭上眼睛沿着回家的路一阵风似的跑过去。一口气跑到国胜家的梨树林,穿过梨树林,再一溜烟跑过池塘边的那个乱坟场,呼哧呼哧一口气跑进家里的庭院,推开房门看到父亲和母亲弟弟坐在家里,我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小心脏放了下来。把烟递给父亲的时候,委屈的泪水再一次不听话地流了出来。父亲看到了,会再一次骂道:“xuan 头瓜脑”!

他怎能体会到五六岁的小人儿内心深处的恐惧啊!

作者简介:醉卧籣亭,男,70后,1993年毕业于民权师范学校,现在南京一高校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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