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A171：高梧一叶坠凉天——读《一叶秋》

文/望月听雪

“以小明大，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从《春灯公子》伊始，越过了炎炎夏日《战夏阳》，终于走进了凉爽之秋，“风吹一片叶，万物已惊秋。别离何处尽，摇落几时休。”张大春的经典传奇笔记小说“春、夏、秋、冬”系列，化身说书人，带领读者重返古中国热闹的说书现场、幽邃的故事秘林，一窥其堂奥。

——小说与诗的不期然而然

自东汉献帝建安年间的第一篇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开始，和之后的《木兰辞》并称乐府诗双璧。“序曰：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洋洋洒洒一长篇，道出一段伤心的离情别怨、死生契阔，“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便是白乐天的《琵琶行》了。

对于这篇声名显赫的《琵琶行》，古人已有颇多注释。《容斋诗话·卷三》记载，“白乐天《琵琶行》一篇，读者但羡其风致，敬其词章，至形于乐府，咏歌之不足，遂以谓真为长安故倡所作，予窃疑之。唐之法网，虽于此为宽，然乐天尝居禁密，且谪官未 久，必不肯乘夜入独处妇人船中，相从饮酒，至于极弹丝之乐，中夕方去。岂不虞商人者他日议其后乎？乐天之意，直欲摅写天涯沦落之恨耳。”陈鸿《长恨传》序云：“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故所遇必寄之吟咏，非有意于渔色。”一篇长诗，寓情于事，故事的脉络走向又勾勒出背后的内心情感，后人揣摩再三，却不得其真正内涵，权当做白居易借着吟诗作赋对于小说的一试身手吧。这也很好的诠释了为何在这鸿篇巨著之前曾经的小试牛刀了，《夜闻歌者》，极其相似的桥段，一样的临江踏歌而来，同样的哀婉凄凉、感同身受。“夜泊鹦鹉洲，江月秋澄澈。邻船有歌者，发词堪愁绝。借问谁家妇，歌泣何凄切。一问一沾襟，低眉终不说。”“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琵琶行》可谓声势磅礴、气格崔巍，而相对的，《夜闻歌者》显得有些单薄轻盈。然均不失为诗人直抒胸臆，慨叹命运多舛的感情寄托，借此抒发自己仕途不顺、被贬偏僻之地的凄凉沧桑之情，寥寥几笔似寻常，却正如“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般含蓄悠长，令人回味无穷，这首诗，根本是一部歌行体的小说。不知不觉间，诗人已然入梦，为自己故事的主人公伤心落泪，“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是贺铸的《青玉案》，其词牌名出自东汉张衡《四愁诗》：“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

“贺铸自问：与谁共度华年、一起聆赏音乐？答案是：月照小桥、满庭花开、红色豪门锦窗。这岑寂的富贵之家，无人造访，只有'春’为伴侣，以'春知处’三字描写，美极而传神。”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由锦瑟年华，自然会想到另一首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然《青玉案》作为词牌名，多的是名篇佳作，“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辛弃疾以词风豪迈著称，倾诉其壮志难酬的心声，偏就此篇，一片月华如水、灯火璀璨、载歌载舞的欢庆之景，细腻柔媚之态毕现于笔端，末句回眸一笑百媚生，隐隐埋藏了又一段风月之情。

“东风七日蚕芽软，青一缕、休教剪。梦隔湘烟征雁远。那堪又是，鬓丝吹绿，小胜宜春颤。绣屏浑不遮愁断，忽忽年华空冷暖。玉骨几随花换。三春醉里，三秋别后，寂寞钗头燕。”纳兰性德苦短炽烈的一生，烈火烹油、鲜衣怒马，掩不住风华背后的凄凉孤独，“纵然是绿鬓如云，金衣玉胜，也只能顾影自怜。”岁月如梭，冷暖自知，几度花开花谢，老去了容颜，“春天里沉醉，秋天里离别，看着你的钗头凤寂寞神伤。”

赘述了这许多词的内里乾坤，笔者究竟想在序言中说明什么呢？“小说的趣味也许并不完全包裹在长着小说外壳的文类之 中。一首诗、一阕词，几番琢磨、几层推敲，若是能将那些散落在历史幽暗的回廊之中全无声息影响的细节作串珠收拾，身为读者的我们便能体会小说的种种发现、巧合、伏笔、呼应、结构……俱在对于一首诗或一阕词宛转曲折的探索之中。”“《一叶秋》包括了十二个互相无涉的短篇故事，但是却用另一个完整（但是切分成十一段）的故事串连起来。”令人时不时回味字里行间穿插藏闪的种种意象，扑朔迷离间寻找隐藏的故事脉络，这是短篇小说集的全新尝试。“高梧一叶坠凉天，宋玉悲秋泪洒然。霜拂楚山频见菊，雨零溪树忽无蝉。虚村暮角催残日，近寺归僧寄野泉。青鬓已缘多病镊，可堪风景促流年。”枫叶、菊花，移形换景，万物之间有其内在的联系，一语道破天机，或深藏其中，若隐若现，引诱读者琢磨推敲，小说若能至此意境，不可不谓之意境高远，如诗如画，如琢如磨。

       忍不住食指大动，想一窥其端倪，且看正文去。读来或悲或喜，或嗔或怪，见微知著、落叶知秋，“长信萤来一叶秋，蛾眉泪尽九重幽。鳷鹊观前明月度，芙蓉阙下绛河流。鸳衾久别难为梦，凤管遥闻更起愁。谁分昭阳夜歌舞，君王玉辇正淹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