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克林:两件遗憾的往事

两件遗憾的往事

文/冉克林

多年盘绕在心头上的往事,有些是温馨的,有的却是终身的遗憾。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文革期间我还在重庆沙坪坝读中学,因为武斗,公交车停运了,从学校回家走公路不安全,就改走水路。我与家住市中区(现叫渝中区)的彭宏亮、张光礼同学一道,从重庆一中的串联门进入重庆大学校园,走到松林坡,从西南药厂下到嘉陵江边。因为武斗,嘉陵江上也停航了,往日繁忙的江上空荡荡的没有船只,我们就决定放滩(顺江游泳)回家。
当时汛期未到,江水未涨,水流很缓,全靠用力划水才能前进。当我们游到红岩咀(红岩村下面的江边)时,听见对面江陵厂的枪声,还好,枪声的方向不是射向江中的我们。
我们从石门上游下水,经中渡口、红岩咀、化龙桥、华村,两位同学先后在李子坝、牛角沱上岸,我则游到上清寺嘉陵江大桥的桥墩下,在江北一侧(三钢厂)上岸,全程共用了近2个小时。
1980年代初,我在单位分了住房,公司办公楼和宿舍在一个院里,与化工局的职工住房相邻,离三钢厂游泳池也很近。因此,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我都坚持到游泳池去游泳。
7月的一天,已是下午4点多钟,突然,相邻单位化工局Z处长的小儿子跑到我们办公室,情绪很激动,哭着说要给他爸爸打电话,说他的哥哥下水游泳时被淹了。
我一听,立即拿起下班要去游泳的游泳裤,让他带我去出事地点,同时请办公室的郭总打电话告知孩子的父亲。
我们紧急赶到观音桥红旗河沟新水库(即杨河水库,后改为人工冲浪的水上乐园,现在改为海洋公园)。水库面积有两个正规游泳池大小,是一处天然的夏天游泳场地,也是我第一次下水学游泳的地方。水库的堤坝两侧是山坡,一面陡,一面缓。溺水者的弟弟指出他哥哥下水的位置,是在陡坡面。从这里下水,离岸边不到1米,水就淹到了口鼻处。
我二话没说,换上游泳裤就下水了。因为天热,静止的水面很暖和。但当我潜到水下1米多时,水温变得很冷,使人受不了。我立刻浮上来,换了一口气再下潜。往下潜了两米多,突然摸到一个人的脚,但我已经憋不住气了,只得又浮上来。
当我准备再次下潜时,看到有一个人向我游过来,我马上示意说“在这个地方”,然后又潜下去。这次下潜我使劲地划水,终于抓住溺水者的脚踝浮上水面。旁边那位也游过来,在后面扶着溺水者的头,我们很快就把他拉上了岸。
我们一看,溺水者腹部平平,没有吃水。按当时的经验,如果溺水者吃了大量的水,肚子是鼓的,很可能还有救;如果肚子平平,就是肺部被水呛了,救活的希望就不大。
更主要的是,我们都不懂急救,只能七手八脚地把溺水者抬往附近的解放军324医院。经医生确认,溺水者已无生命体征。从溺水者被淹,到我们赶到现场救起,再把他送到医院,前后有50分钟以上。
早在1960年代初,红旗河沟新水库就是孩子们的天然游泳场地,我在小学四年级暑假的时候,就跟院子里的大哥哥们一道,去那里游泳。我第一次下水就是在溺水者下水处对面的浅滩处。当时我站在齐腰深的水中,埋着头一个劲儿向岸边打水。前两次还顺利,第三次却游反了方向,当我抬头站立时,脚没有如前两次那样踩到底,竟沉了下去。我马上又浮了起来,又埋头打水。旁边的秦大哥见状,就把我向岸边推了两下,把方向矫正过来了,很快我就游到了岸边。从此,我掌握了在水中抬头换气的技能。过后又学会了狗刨,学会了蛙泳。上初中后,夏天我都改去嘉陵江边游泳了。
回想当初,在同一个水库,我是在浅滩一侧,如果没有秦大哥在旁边推我两下,很可能我的结局就跟这位溺水者一样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这次下水救人虽然顺利,但由于人溺水时间过长,救起时已没有生命迹象,我感到很遗憾。所以第二天上班,除了当时的知情人询问了一下情况以外,我再也没有提起此事。过后,重庆市化工局机关党支部特地送来了感谢信,贴在我们科室门外,还送给我纪念品。
过了两天,办公室的同事告诉我,我们科室的DXX与溺水者的父亲(他俩以前在同一个厂,是好朋友),第二天赶到了事故现场,并向周围的人群询问头一天的情况。DXX回来就在公司里说:“冉克林当时根本就没有下水,只是在岸上求大家帮他下水救人……”
我听了感到十分震惊,觉得不可思议:他朋友的儿子溺水,即使我没有下水,只是求别人相救,也是无可非议的;而且溺水者的妹妹、弟弟当时都在现场,DXX公然这样乱说。况且此前,他老婆上班时受伤,企业不管,他来找我咨询,我特地给他介绍了工伤申请的程序。没想到时隔一周,他竟大放厥词,不实事求是地说话,实在令人不解。
后来有同事提醒说,他主要是怕你在单位抢了他的风头,他正在积极争取入党。
面对这种背后的中伤,我不愿重提溺水者的悲剧来为自己申辩,但憋在心头很不好受,感到做好人好事怎么这么难!
下班回到家,婆婆(祖母)见我情绪不好,就有意无意地与我摆谈。我就把办公室发生的事给婆婆讲了,很气愤地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婆婆听完我的讲述,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婆婆的这句话,让我的心头豁然开朗,压在头上的阴云一下就烟消云散了。确实,生活在社会上,不可能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2011年6月,我参加重庆市合成氨能耗限额标准的审定,中途休息时走到会议室外的走廊尽头,欣赏窗外的风景。这时,Z处长走到我身边,突然提起他二十多年前溺水的儿子,说十分感谢我当年对他的帮助。我才详细地讲述了当时下水救起他大儿子的经过和遗憾。随后说到DXX在办公室对我出言不逊时,Z处长不屑一顾地说:“不要提他,这个人我与他早就没有往来了。”
没想到,二十多年后,Z处长还主动对我提起此事,并表示感谢。平时在工作上,凡是Z处长所管辖的项目或工作,由我出面提交的,他都给予积极支持。
原来肇事者是我
我过去上班的单位离我妈妈的家很近,我常常到妈妈家吃午饭,那时我的婆婆(祖母)和我妈妈住一起。1980年代后期的一天中午,刚吃完饭,我们仨还在饭桌上,妈妈突然对我婆婆说,她以前被打了个耳光,质问婆婆为什么要打她……对这突然的质问,婆婆没有回答,气氛顿时紧张,显得很尴尬。我当时不知该说什么、怎么缓和气氛,也就一直没有说话。这样僵持了很久。
第二天,婆婆对父亲大发一通脾气后,让姑妈赶过来,把婆婆接去了姑妈家。
我婆婆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她对人很和气,心底十分善良,是虔诚的佛教信徒。对我们从来都是笑咪咪的,轻言细语,从来没有吵过或打过我们。
记得在三年困难时期,我们在城市的居民还是有饭吃,但都以稀饭为主。小学暑假期间,我常去上清寺中山三路的姑妈家,婆婆也住在那里。记得有一次,婆婆在熬猪油,闻着飘来的猪油香味,我走到了灶台边,贪婪地看着锅里发黄的油渣,真是“想吃锅巴才会围着锅边转”。婆婆就盛了半小碗熬好的猪油,加上白糖,递给我。待稍凉后,我就把这香甜的猪油喝下肚,真解馋!刚熬好的猪油很香,加白糖后喝起很糯,一点也不油腻。
有一天,快到中午了,一个收潲水的农村妇女来到姑妈家,婆婆把潲水给她,收了她两分钱。这位农村妇女又对我婆婆说,她一天多都没有吃饭了,想讨要一碗米汤。我婆婆就盛了一碗稀饭给她吃。
到了中午吃饭时,婆婆就坐在我们旁边,一直未吃饭。我问婆婆怎么不吃饭?她回答说“不饿”。事后回想,一定是婆婆认为她自己的那份饭已经给了收潲水的农村妇女,中午她就不吃饭,她不愿意让我们因此少吃。当时我也不懂事,没有在意,只顾自己吃。
那天发生了妈妈质问婆婆之事后,我一直在回忆妈妈说的那件事:婆婆为什么打她?
有一天突然想起,在我一岁多的时候,我们一家人还住在渝中区一号桥旁边。每天吃饭,我都是坐在床上,用被子围着,由妈妈喂我。一天中午,不知是饭烫了还是我不想吃,我突然用小手把妈妈喂我的饭一下子打翻了,饭、汤撒了我一身。顿时就被妈妈打了一巴掌,痛得我大哭起来,一直哭得天昏地暗,谁也没有来管我。后来我哭累了,饭也没有吃,就睡着了。
那天也只有婆婆、妈妈和我三人在家。我想,可能是婆婆看到我被打哭了,就上前给了我妈妈一个耳光;而妈妈可能被打懵了,完全莫名其妙。这样,她俩僵持着,谁也没有心情来管我,任我嚎啕大哭。我想,只有那次,婆婆才有可能对我妈妈动怒,平时她俩都是很和睦的。
遗憾的是,在妈妈责问婆婆的当时及事后,我没有为她俩做一点劝解工作。后来想通了这件事,每当回想起来我就深感遗憾和自责,久久不能释怀。因为肇事者是我。
现在,婆婆、父母和姑爹都早已离去,并相邻安葬。
婆婆和妈妈都喜欢打麻将,姑爹和父亲都会相陪。我妈妈是麻将高手,希望在那边的牌桌上,她对婆婆手下留情。
作者近照及简介:
冉克林,出生于1949年。重庆一中老三届高68级学子,1969年3月到巴县陈家桥公社插队落户。1971年进重庆天然气化工研究所工作,1974年在重庆化肥矿山工业公司,高级经济师,从事行业管理。2006年在重庆乘风航空票务服务有限公司。2017年辞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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