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病

做父母的，最害怕自己的孩子变成“神经病”，如，放着好好的重点中学不去上，偏要在家自学；放着体面、挣钱多的工作不去做，偏要去学什么艺术；人人都削尖脑袋想当官，他却说什么当官没意思。家里若有这样的孩子，做父母的恐怕会被活活气死！

可怜天下父母心，固然没有错；但天下的子女，天生反骨的恐怕也很少；所以，“神经病”也一天少似一天。但是，如果我们在当官挣钱之余读一读书，会发现那些感动我们、激励我们，让我们暂时从俗务中脱离出来的，却往往是一些“神经病”。尼采、梵高、荷尔德林不必说了，即使是牛顿、歌德、爱因斯坦，也都是有好几分“神经病”的。

被人称为“章疯子”的国学大师章太炎先生说：“大凡非常的议论，不是神经病的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亦不敢说。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精神病的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哦，原来如此。但是无论如何，现在愿意当“神经病”的确实是越来越少了。在太炎先生生活的时代，还有些人以装“神经病”作秀，希望借此获得达官贵人的赏识。所以章太炎一针见血地指出：“近来传说某某是有神经病，某某也是有神经病，兄弟看来，不怕有神经病，只怕富贵利禄当现面前的时候，那神经病立刻好了，这才是要不得呢！”而如今，这样的人恐怕绝迹了吧？有神经病的人，无论升官还是发财都没有希望，所以装正常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装神经病！

没有神经病的社会，很平稳，也很乏味。我们都只靠着别人的思想过活。没有创造，只有抄袭、复制。浩瀚的脑海只是偶尔泛起一些欲望的小浪花，而没有深刻的理性和激烈的灵魂撞击所激起的千层巨浪。这样下去，我们这一代人在精神和灵魂层面，都只能成为爱默生所说的“一大团一大团青蛙的卵”。为了避免这种可悲的结局，我们除了自身的提升外，也同时向全社会提出呼吁：给“神经病”一个更加宽松的环境，是一件千秋大业。有人说，即使考虑成本核算，容忍异端对一个社会来说也是合算的（当然是在法律允许的框架内）；这是经济学家的事，不是我这篇小文所能做的。

小编注：此文刊发于2003年11月20日《检察日报》书里书外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