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坊·美文」张冰梅|端午与麦收
作家新
干线
端午与麦收
记忆中我们家的端午总是与麦收粘连在一起的。
如果端午节赶麦收前还好,可以过个相对轻松惬意的节日,也无非是吃顿好的,比如猪肉箍蕾(猪肉、粉条、葱节做的拌面菜),肉馅的包子,或者炸油饼、捏坐碗子(河津本地的一种面食)……这需要父亲破例割上一吊肉,母亲费好大功夫去专门对付的。我们吃得满嘴流油,肚皮滚圆,感觉这就是世上最好的美食。至于粽子,家里是根本没有空闲时间去包的,父母到集市上买几个孩子们尝个新鲜也就算了,那时候钱紧张,不能管饱吃,记忆中的粽子就是特别节日的特色零食。后来条件有所改善后,可口的饭菜之余再买些黍米、红枣蒸上一盆晋糕,全家打打牙祭,算是一个完美的端午节。
过完端午,烈日下的考验就要来了,父亲用细纹的魔石磨好镰刀,一把把镰刀月牙般挂在饭厦屋檐下,像一个个整装待发的士兵,只等麦收的哨音一旦吹响,便齐刷刷直奔广阔田地,“兵戈相见、快意恩仇”,好好作为一番。木叉,木銑,长杆竹扫帚等碾麦用的工具也纷纷从墙上卸下来,放在手底随时待命。这时的端午美食就像是一顿上战场前的动员饭,吃饱喝足,铆劲去干。如果端午在麦收后,就是一顿慰藉辛苦的犒劳饭。如果正好碰上龙口夺食的关健时刻,端午必须给麦收让路,闲下来时再行补上。所以在我的记忆中,端午是金黄色的,眼前除了明晃晃的太阳光,就是一顶顶金黄的草帽与一望无际金色的摇曳着金属碰撞声的麦田,那是一种成熟的颜色与姿态,召唤着人们迫不及待地为收成而战。这一仗打赢了,全家人一年里衣食无忧,倘稍有闪失不及时收割,遇到雨麦粒会生芽,遇到大风会掉颗粒减产,一家人不是要吃粘牙的馍,就是为口粮不够发愁,一年都不会有好心情。故素有麦收打响,“秀女下床”一说,所以父亲会各垄地先行探视,一旦宣布哪块麦田火候已到,全家劳力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全力抢收,紧急关头叔伯家、亲戚家会派人来增援。割麦、缚麦、载麦、运麦、碾麦或脱粒、扬麦或扇麦、晒麦、归仓,一家老小人人发挥最大能力,一系列程序紧锣密鼓地顺利完成后,麦收战役方宣布胜利收工。这时父亲连日紧绷的脸上有了笑容,母亲满面春风,额头的皱纹也舒展开了,孩子们回归轻松自然的欢笑,一家人开始接续品味与享受端午节的祥和美好,融入它的色彩里感知幸福。
但是不论麦收再忙,端午的元素是少不了的。这就辛苦了母亲,她早早抽空搓好五彩线,做好香包,保证一家人至少每人都能佩戴上这两样去邪的物件。母亲做裁缝,平时就收集下各种颜色的绸缎边角料夹在书中,端午前买上各种彩线,黄色的小布老虎,红缎袄白脸庞的娃娃,杏仁搭配棕线编好的扫除晦气的小笤帚,还有绿叶包衬粉色的荷花……一个个可爱的香包装上香料,配上彩线做流苏,在母亲的巧手缝制下闪亮捧出,戴在身上格外鲜艳,小朋友之间,同学间会相互比较谁的香包最漂亮、最大、最有特色,但不论结果如何都会非常满足,为从此有了护身符庇佑而骄傲自豪。我和三姐最喜欢给妈妈做的荷包画眉眼,那种香包在自己笔下复活的感觉真是奇妙,有一种神圣的参与感。手上脚上拴的五彩绳还有一种说法,就是断了会预示天要下雨。麦收期间,大家谈雨色变,都希望好天气撑完整个麦收过程,没人会希望下雨,所以都会小心翼翼地保护好身上的五彩线,不让它因自己的疏忽断折而招致一场大雨,这样自己会特别自责。当然,长大后知道这种说法只是一种传说而已,但幼小的心里滋生的那种为父母分忧、与家人同甘共苦的心意是纯洁而难能可贵的。
记忆中少年时的端午还有一个隆重的事情,就是女人与小孩用凤仙花(也叫指甲草)的茎叶染红指甲。头天晚上,母亲摘好大大的梧桐叶,把洗干净的凤仙花茎叶剪碎放入捣蒜的石薹里,再加入明矾捣烂成泥状。在我们临睡前,用洗好晾干的梧桐叶盛入凤仙花制的染料,两只手均除了大拇指外其余四个手指并拢,指甲朝向凤仙花泥放置上面包裹好,最后再裹上一层塑料布,捆粽子般扎紧,以防汁液流出。两手包扎好后,做“投降状”伸在枕头外,悬空在炕沿边放好。睡觉老实的一夜都不会掉,早上醒来摘下手上的包裹,指甲全红了,浸在染料上的手指也通红,一夜的捆绑解开后,手指勒得满是深深的皱纹,抚摸上会生疼,束缚放开后会逐渐恢复如初,这算是成功的例子;睡觉不老实的半夜不小心甩掉了,就半红不红,还得重染。那些日子,女人与孩子们都拥有一段“红酥手,满巷走,彩霞瞧见也嫉妒”的浪漫光景。
记忆中的端午与麦粒一起飘香,与麦忙一样红火在心头,像是嵌在新麦馒头里的一颗鸡蛋,不隆重却让人惦记着。那时的端午,虽然仪式感少了一些,虽然没有那么悠闲惬意,但那份麦收时节无老小,全家必是齐动员,人人抱着一种任焦阳炙烤、任麦芒刺扎、任劳动繁重仍一鼓作气,去龙口夺食,让颗粒归仓的决心,是劳动者与天斗与地争的不服输的精神,也是端午所弘扬的那种信念笃定、一往无前的向上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