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一次寿州城
本文所指的悲情发生于晚清时期的寿州城。文题中的“一次”,主要是指1861年至1863年这一时间段。在这个咸丰与同治交替的时间段内,历史悠久的寿州不仅遭遇了两次屠城,还经历了另外一件关乎中国历史的事件。
我们谈论历史事件,一定要展开当年的那幅风云画卷,这样才会有事件代入感。本文的画面需要先定格在1860年的10月,因为历时4年的第二次鸦片战争到此结束。这个外患的结束,意味着千疮百孔的中国半殖民地化程度开始大大加深。加上此起彼伏的内忧,时代背景就这样烘托出了悲情寿州。
那时的清王朝社会黑暗,政治制度腐朽不堪。生产凋敝,千里哀鸿。苦难的黎民百姓们,他们的生命安全不仅受到物质贫乏的威胁,还会因社会动荡而常常死于人祸。因为乱世出枭雄,各种力量出于各种目的正纷纷登上历史舞台。
寿州处在江淮腹地,自战国以来,政治经济和文化生活代代发展,是一座底蕴深厚的古城。时间到了1860年,以寿州为坐标中心,在寿州以南有陈玉成领导的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军。在寿州以北有捻军势力。紧邻寿州,是在凤台以团练名义活动的苗沛霖。
此时的寿州,是安徽省巡抚的临时驻地。也就是说寿县在近代史上,曾经是安徽省省会所在地。当时负责巡行安徽,抚军按民的是清廷大臣翁同书。他是后来同治皇帝也是光绪皇帝的老师翁同龢的哥哥。可见,这里是清朝正统的势力范围。
谈论寿州,就要提到“孙半城”这个专有名词。这是一个高度概括的词语,形容地说明当年的孙姓人家几乎占据了寿州城一半人口,或者说覆盖了全城一半的地域。如果不是苗沛霖两次屠城,给予毁灭性打击,这个词语可能会鲜活地使用到现在,不会成为历史性词语。说到这里,我们需要逆历史长河而上,去追溯一段悲情的寿州时光。
当年,太平天国起义军围攻寿州的时候,作为名门士族的领军人物,绅士孙家泰登上了寿州城楼。此时的寿州危如累卵。绅练孙家泰向穷酸秀才出身的团练苗沛霖求助,苗氏此时已拥兵自重,割据一方。这是一个崛起于官匪之间的卑劣人物,他一方面虚情假意满口应允,一方面又耍起了两面派手段,按兵不动。两人的私怨与官仇由此埋下。
咸丰九年(1859年),孙家泰的族弟孙家鼐高中状元。墙头草习性的苗沛霖却又前来祝贺。被孙家泰拒之宾阳门外,苗氏恼羞成怒。人鼠两端的苗氏此时已投向了太平军,准备撬取政治经济文化重镇寿州。开始派遣耳目混入古城,1860年,这七个耳目被孙家泰擒获,并处决。
1861年2月10日,那天是咸丰十一年的大年初一,苗沛霖以“寿州擅杀案”为借口举兵围攻古城。这是苗氏三次反清行动中的第一次。翁同书主张剿灭,督办安徽军务的袁甲三主张安抚。加上苗氏买通了满清权贵,钦差大丞胜保。所以,主剿的翁同书被革去安徽巡抚的职务,责令返京候命。由于寿州绅士们泣血跪求予以挽留,加上寿州城被围,翁同书留在了寿州城内,与危城共进退。
这时,袁甲三奏请朝廷,授予湘军大将李续宜为安徽巡抚,想借湘军的威风来震慑苗沛霖。同时又让苗氏好友张学醇、傅崇武来处理此事。袁甲三的安抚,让苗氏更加有恃无恐。由此情形可以推断出孙家泰的命运,他被迫服药自杀。他的外援,同样与苗氏有私仇的团练徐立壮被杀。
苗氏的属性类比豺狼,险恶、执拗且反复无常。他要求处死孙家泰、徐立壮的退兵条件被满足后,又借口与孙家泰友好的清军将领蒙时中也参与了“寿州擅杀案”,再次围攻寿州城。
蒙时中对前来抓捕的总兵傅崇武说,先刺瞎我的双眼再押送苗营,我不想看到苗氏小人得志的嘴脸。蒙时中在苗营受尽凌辱,最后被活活勒死。苗氏出尔反尔,依然围攻寿州城。
被围困的寿州,如同地狱。先是食物殆尽,继而药材殆尽,草料殆尽,饿死和病死的人员不计其数。
1861年9月26日夜,秋雨滂沱,寿州城被攻陷。苗沛霖开始了对寿州的第一次屠城。他的手段残忍,令人发指。对城中的百姓碎剜零焚,对无辜的妇女大肆奸淫。孙家泰全家15口人,大到七十多岁的老父,小到三岁的孩子,以及孙氏族人百余口老小,全部遇害。守城坚决的蒙氏、徐氏等其他大户人家,纷纷遭到追杀,死难者达1200多人。
耐人寻味的是,被围困长达9个月之久的寿州一直等不来近在眼前的清廷的救兵。刚被攻陷后,清廷大员袁甲三的救兵恰好赶到,却又不去阻止苗氏的屠城。
公然反清的苗沛霖屠城之后,又改换嘴脸偷偷投靠清廷。为了表明他的忠心,这个中国近代史上最没有原则的政治流氓开始了他卑劣的一次投机。他忘记自己是太平天国的“奏王”。把算盘打到了英王陈玉成的身上,以此来做他的投名状。
此时的陈玉成失陷了安庆,正退守庐州(合肥)。苗氏派人装扮成乞丐,带上书信,信中对陈玉成极尽溢美之词。骁勇善战的年轻将领陈玉成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没有听取部下关于苗氏反复无常,已经变节的忠告,率部2000多人突破重围来到寿州。
当时,陈玉成在寿州也有耳线,是他的部将余安定。所以在宾阳门外,当余安定出现在迎接英王的人群里的时候,加之陈玉成部军纪严明,从来不骚扰百姓,所以陈玉成放心大胆的让大队人马驻扎在城外,自己和随行的将领20多人先行进入城门。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耳线早已被收买成苗氏的走狗。
1862年5月13日,天气晴朗,太阳的光芒炫目的有点刺眼。陈玉成被迎接到寿州州署的时候,分裂两旁的是目无表情的军士们。他的随行将领一个个被客气的迎走。当他只身一人大步流星跨进大厅的时候,迎面看到的是阴森的镣铐和牢固的牛皮绳索……英王大骂苗沛霖:“真是无赖小人!墙头一根草,风吹两面倒。龙胜帮龙,虎胜帮虎,将来连一贼名也落不着。”
1862年5月15日,陈玉成被阴鸷险恶的苗沛霖送去颍州(阜阳),交给钦差大臣胜保。陈玉成坚贞不屈,大义凛然,抗拒了一切的诱惑和一切的威胁,在6月4日这一天,悲壮就义于河南延津的西校场,年仅26岁。
太平天国的“五王时代”结束后,就是以青年将领陈玉成为代表的“双星争耀”局面。陈玉成的壮烈牺牲,太平天国等同于失去半壁江山。历时14年的农民起义运动最终被镇压了。同时期的捻军势力也落下帷幕。
兔死狗烹,在官匪之间崛起的苗氏,最终的命运就是被无情的剿灭。这是曾国藩强力奏请的结果。
热衷于投机,却又鼠目寸光的苗氏,在1862年诱捕英王陈玉成的时候,湘军将领李续宜还在安徽担任巡抚。为了把湘军挤出淮北,他前后两次唆使部将杀死湘军拾柴火的军士十人。
湘军最高首领曾国藩当时手握重兵,红极一时。这位出身阀阅世家,饱读经史的政治家,主动奏请撤出寿州、正阳防区。他要创巨业,必须识大体,知进退。这正是与曾国藩同时崛起,势力相当的苗氏所欠缺的。他的残忍,狂妄和短见掺杂在一起形成的山头主义,最终压垮了他自己。
天、捻失败后,曾国藩强力奏请剿灭苗氏。清廷开始对这个没有个人道德信誉、又臭又硬的军阀实行铁血政策。
1863年6月,自知罪孽难赦的苗氏第二次对无辜的寿州实行屠城。在城东街的州署内,不留一片瓦砾,不留一条楹椽。悲情的寿州城池,被两次兵祸几近摧毁!
1863年12月,苗沛霖在蒙城决战,蒙城是苗氏实行淮上割据的阻力点。1861年,寿州团练徐立壮在苗氏围城后被杀。徐立壮的族人跑到蒙城,订立了攻打苗氏的誓约。这次苗氏攻打蒙城,等于送货上门。
6日,心比天高,目比寸短的苗沛霖,在蒙城被陈玉成的旧部乱刀砍死。这正应了陈玉成的话语:“吾今日死,苗贼明日亡!”
阴谋,只能是阴暗处的密谋,永远不可能代替力量来决定胜负。在苗氏集团寿终正寝之时,曾荫庇苗氏,杀害陈玉成的满清贵族胜宝在哪里呢?此时的胜宝遭受众大臣弹劾,已于这年被清廷赐自尽。
还有那位主抚的袁三甲也在这年因病死去。这是一个擅长玩弄伎俩的权棍。当他得知清廷开始对苗氏实行铁血政策的时候,立马变换策略,开始摇旗呐喊剿灭苗氏,却向城内被围困的翁同书封锁消息。所以一直主剿的翁同书被攻城后的苗氏胁迫时,考虑到袁甲三是主抚的,就向朝廷奏请,为苗氏开脱。但是,翁同书同时密奏一封,请朝廷剿灭苗氏。不过,这两封态度不一的奏折给人落下把柄。而袁甲三却趁机开脱,他的侄孙袁世凯完全承继了他的阴辣和狡猾。
后来,贵为帝师的孙家鼐与袁世凯多有交锋。孙家鼐对袁甲三当年对孙家泰的见死不救和袁世凯两面三刀的做法是极为不满的。
我的行文可以结束了,但是故事还要继续。时间到了1864年,清廷降旨追查苗沛霖屠寿州时的总兵博崇武,让他戍守新疆。时隔20之后,博崇武试图东山再起,被孙家鼐一道密折拦截,永无出头之日。
悲情一次的寿州,聚集了历史上那么多耳熟能详的人物。这里有个人私欲,有山头主义。这给近代中国带来的发展障碍是巨大的,甚至让一场宏伟的事业化为乌有。在这笔悲情的色调里,陈玉成的英雄主义算是一抹亮色。
什么是英雄主义?英雄主义是为了完成意义重大的任务,主动表现出来的英勇气概,并做出自我牺牲的行为。英雄主义一般会通过具体的人物和事件来体现。其价值内核却是跨越历史时空的。尤其是在民族危亡的时刻,社会更是迫切需要凛然大义的英雄主义。比如:被袁世凯出卖的谭嗣同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比如:立场坚定,不怕流血牺牲,敢于步履坚定地走向死亡的陈玉成。
英雄主义不只是历史陈迹,它所彰显的崇高价值永远都是鲜活的。英雄主义也不只是少数英豪的个人行为,而是与每一个社会人的生命涵养息息相关。只要我们还对自由、尊严、高贵的人生价值心存向往,英雄主义就会在心灵深处不断回响。
我的行文即将告一段落,我的寿州之行也即将结束。漫步古城,在老州署的衙门前,我频频回首,当年陈玉成路过这里的时候,能想到百年之后有一名叫做崔小红的女子会沿着他的足迹在此流连吗?在铺满阳光的城墙上,百年前在此登城的孙家泰,会想到在屠城后,还会有这么一群欢声笑语的娃娃吗?
历史的长河滔滔向前,亘古的风声已然飘远,旧事却在人们的心头盘旋。此时,一朵写满家国情怀的梅花,正悄然绽放在寿州城内宾阳门的旁边……
《悲情一次寿州城》 2017.11.28
作者:崔小红,中学语文教师,心理咨询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