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振勇：行囊里的故乡

行囊里的故乡

张振勇

老家家谱修订后，堂侄特意要了一套。他要的是通谱，不是房谱。一套通谱，洋溢洒洒数十卷，清清楚楚地记录着我们先辈自江西迁湖南家族族人的发展脉络和全部信息。一套新修的家谱，就是一个清晰完整的今日故乡。

去年春节前夕，堂侄一家人从杭州回到老家新宁过春节，大大小小四个人，女儿十二三岁，儿子尚在襁褓。去年秋天堂哥去世，享年六十七岁。而堂嫂，早在四十六岁时就英年早逝了。老家已经没人了，堂侄虽有亲叔，但毕竟已是开枝散叶的两家人，尽管我们一大家子都想为堂侄提供方便，但他婉拒了长辈的盛情好意。回到老家的堂侄，依然住在自己父母居住过的老屋。从吃住方便的杭州，回到久不住人的老家，他们一家人确实非常不便。

如果我的预感准确的话，这应该是堂侄一家人整整齐齐回老家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在老家的习俗里，在父母谢世的第一年，不管自己离故乡多远，都会回到老家给新逝的父母“拜新年”。堂侄千里迢迢回到生活起居非常不便的老家，为的是给他爸爸“拜新年”。大年初一，我带着儿子给自己一大家子长辈兄弟拜年。尽管堂哥不再在世，但我依然到堂哥居住过的老屋，在中堂里给堂哥鞠躬行礼，告诉堂哥，我带儿子来拜年了。听到鞭炮声的堂侄，赶忙从屋里奔出来，感动之情溢于言表。

故乡的清泉从夹石缝中汩汩流出，漫过泉堤，冬暖夏凉，清洌甘甜。清泉是故乡的标志，也是我们共同的记忆，古老的泉水滋养了整个故乡。泉堤对面有一棵古老的凉伞树，应该有数百岁了吧，如同一把巨大的雨伞，撑出的绿荫呵护着清泉的酷暑严寒。我们走到清泉旁，他提议他们这一辈人在这里合影留念。堂侄感慨地说，我们一辈人难得相遇，不是春节根本没有机会这么多人一起见面。他们这一代人，有的出生于故乡，有的出生于外地，即使相遇，也不知道互相是真真切切的一大家子人。他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响应，他们拢在故乡古老的凉伞树下，喜庆地或站或蹲，留下他们这一代人唯一的一次大合影。在这里，也留下他们一个美好的新年记忆。

我问堂侄，如果有机会，你会重修老家的房子吗？他沉吟了一会说，可能不会了。他继续说，在老家重修房子，需要花费几十万元，但这几十万元对我而言，可能没有多大的意义，但老家的房子，我还是会委托家里人时时维护，让它成为故乡的回忆吧。对于堂侄的回答，从理智上我非常认同。年近四十的堂侄定居杭州，儿女出生于杭州，应该也会长大于杭州。对于没有一点生活基础的老家，他的儿女应该不会惦念故乡，更不会返回故乡了。即使他老了，他应该也不会舍弃生活了数十年杭州，回到山遥重水复的故乡；即使他自己愿意回到老家，他的儿女也不会放心让他长住老家。也许，老家即将成为他永远的故乡了。

说到故乡，我们都感到沉重。我与堂侄都从故乡走出，故乡的山山水水，对我们来说是何等亲切，而我们的子女，他们对于故乡只是一个概念，一个地名，一个符号，一个他们父辈生活过的地方。故乡是一朵云彩，云端里站着可望而不可及的故乡。

堂侄非常注重家谱的修缮进程。一年清明，堂侄自杭州回老家挂亲，在走访家族长辈时来到我家问我父亲：“八爹爹，我们的家谱修好了吗？”我父亲开玩笑说：“还没有啊，我们在等，等你的二胎出生，好给重孙子上谱......”我知道我父亲说的是一句话玩笑话，修缮一次家谱，是一个系统的工程，时间跨度比较长。但父亲话里却充满爱意，希望堂侄早生儿子，在老辈人的意识里，家谱就是一个父子相继，连绵不绝的家族图系。

新修的家谱如期完成，堂侄如愿得到了一套他想要的家谱。以前，堂侄思念家乡的时候，他常打开手机电子地图，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看看停留在电子地图上的老家老房子。我想，如今家谱成为他的又一寄托，成为他远行在外的故乡，成为他留有余温的故乡，即使走到哪里，也会收存珍藏在行囊里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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