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华松：满世界都力撑我不死

顾问钟石山 主编何俊良135173928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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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世界都力撑我不死

闵华松

母亲喜欢唠叨我儿时经历过的而在她看来惊心动魄的一些往事。她讲述时，那些事生生地就在面前，于是脸上表情复杂，或惊得流泪，或喜得忘形地朗笑。临了就嘱咐我一句，你的命不是你的，你可要晓得做人。我点点头，是真正庄严和郑重并表里贯通地点头。其实，母亲不说我也知道，我的命不是我的，若是将我的童年放到现在，也许我活不成。因为有以前的境遇，我常常在喟叹生命如此脆弱和无常的同时，坚定并精气神十足地过好每一天，也因为以前的记忆不灭，我才不忘母亲做人的嘱托，怀着感恩的心过日子……那时的世界不象现在丰富多彩得不着边际，那时乡村的日子单调得山远水长。那时沒有生育政策，人们熬过几年自然灾害后，身心渐渐丰润，于是人口多了起来，我于是降生了。那时一户人家生儿生女如下猪崽，一二三甚至四五六抑或更多；那时人生下来没现在这般金贵娇宠，父母除了弄一囗吃的外其他无法给付，任其自生自灭；那时的孩子从小就扛活养家，人们常以谁家孩子能煮饭弄潲扯猪草捡狗粪进行礼赞并家教……我因为父母生了四胎仅我一男丁被祖母娇养，因而很不符合当时的赞扬标准。于是就任性，于是就无边无际地野，于是无端地生出诸多事来，于是招来四邻八村的投诉。于是……差点没命。

乡村多水塘。水塘是我童年时夏日的梦。除了吃喝拉撒，夏日时节我基本浸泡在塘里。和伙伴们嘻闹戏水戓独自摸螺蛳。拿一只脸盆下塘，一路寻去，手在塘泥上乱扫，摸一只戓几只螺丢进脸盆，盆便清脆地响，声很悦耳。行之塘中，手扶盆人浮游，抑戓头一缩没入水里潜至水底，双手无目标地刷扫泥地，摸着螺浮上水面。当地人喜吃喝螺，螺蛳稀少，每每走几口水塘花几个时辰才摸半盆回去。不摸螺的时候，若沒伙伴，便独自下塘，游一会儿就仰泳在水上看蓝天观白云，偶尔一排不知名的鸟在天宇间呈一或人字状慢飞远去，又或见一只比鸟大的飞机徐徐移动。因双耳进水仰泳时全然听不到塘外声响,那世界竟如此地静而好。仰泳一久心就浮躁，翻转身扎进去睁眼看阳光下水的混浊，然后闭气前行……乡人说，这奶崽这么会水，哪囗塘都淹不死他的。

其实，乡人是在谬赞，在会水前我差点死去。

刚入水塘时，见人们在水上鱼一样游尔后双腿一蹬就到了对面塘岸。塘中间水深我只能在塘边拍水戏水，偶尔也游几下呛几口水。后来慢慢游熟觉得行了就有了涉深水游向对岸的野心。一次和一小友尝试，两人并排俯游，只见小友拚力前行游向了对岸而我还在水塘中央，我略停一下便觉身下是虚空没了踩泥地上的踏实感，接着身子下沉水有些冷，人一急手胡抓脚乱蹬时浮时沉……后来怎么上来的我一直无法记起。据小友说他看我在塘中打旋胡来就大喊淹死人了，那时正是中午院子里人们刚好歇息得畅酣，一听喊立马窜出十来条人，对面村里也有些人急忙往水塘赶，旋即几个方向的人和衣跳进水里扑通声此起彼响，我的小命终于没有夭折。

事后得知救我的人是个叫八和尚的长辈。祖母领着我去道谢并送了一包她自已平时舍不得尝的白沙糖。八和尚笑了笑受了谢但死活不肯接糖。祖母事后逢人就说八和尚是好人村里人都是好人。祖母没有忘恩于次年给八和尚保了门亲，我见了那女人就喊婶，逢年戓过节时先是祖母后是母亲总要领着我去送些小礼品。早几年时八和尚去世，我接到母亲电话去悼念，遗照上的八和尚微笑憨憨一脸的亲和……

溺水那年我七岁。

七岁的人保住了但八岁时小命几乎被阎王掠去。

我的胞衣地植被丰茂山水明媚从而滋养了丰富的野味，小时我饭桌上摆得多的有菌子螺蛳鲫鱼泥鳅和蛙。儿时的家依小山包而筑，屋前是近两千亩夏日不干冬天不枯的水田。每年的初夏发水开始至晚秋时节这里人基本靠野味下饭。在众多下饭菜中我独独嗜好蛙。蛙有青蛙和泥蛙，在蛙丰肥季节，父亲夜里只要出去一个多时辰回来后必定提一篓的蛙。次日一早母亲就宰杀蛙将青蛙内腑去掉然后晒薰，日后拿出来就辣暴炒是上等的下酒下饭香辣菜，若是运气好父亲有时也捉几只泥蛙回来，母亲将泥蛙蒸煮后蘸点盐端上桌，那味儿鲜腻悠长。

一日无聊去屋后山包上玩，偶见一薯窖里俯伏着一偌大的泥蛙，我一惊又一喜毫不犹豫跳进两米多深的窖，顾不得腿疼伸手就逮住胀鼓鼓的蛙，想想夜里餐桌上的蒸味禁不住口水直咽。

我抓着泥蛙准备出窖，这才知窖太深根本爬不出去。我心急火燎爬、哭、喊却无济于事。后来我放了泥蛙再后来我坐在窖里湿冷的地上和泥蛙大眼瞪小眼以至昏昏睡去……

祖母久不见我就到处寻先是声嘶力竭地喊后则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母亲则扶着祖母哭得只是软软地呢喃。这时大队支书来了，支书先是召集村民下塘下田下坝搜找，每口水塘里安排了几个会水者,一无所获后，支书启动了民兵营，支书说为了贫下中农的奶崽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人。

在失踪一天一夜的一个下午，奄奄一息的我终于被民兵救起……

事后，大队救我之事被报到县里，县里下来采访，省报上登了这事，题目是为了贫下中农的后代，明眼人一看就知作者这厮是翻版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那题。

身体恢复后，父亲训斥了我一顿，说我以后还象飞天蜈蚣一样调皮捣蛋就打死我，其实，不用父亲动手我差点自己弄死自己。薯窖之事后我确实听话乖巧了诸多，但不久玩劣之性又起，一次屋前公路上停着辆车，司机提着桶下塘打水时我乘机贼一样爬上了车去探寻什么，后来车发动时我呆在车厢里不敢乱动生怕被司机捉住。眼看天黑下来离家越来越远，我惊慌恐惧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滾落于路基下草丛中，结果被不知是蛇还是带毒的什么虫蜇了一囗竞无法动弹。离我几丈远的一户人家听到呻呤过来将我抱进屋，后进来许多人围住我说这道那。一个老者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又撩开裤瞧瞧我小腿说怕是被蛇咬了，老者问我是哪人我迷迷糊糊说了曾老娘三个字就再也提供不出什么信息。曾老娘是我祖母在几十里地上是有名的治蛇高手。老者当即抱起我叫上几个人就上了屋后的公路，边往我家急走边招呼大家拦车，不久一辆车过来，几个人一字排开阻住车辆，司机下来一看，立马吆喝快上，并很快掉转车头往我家方向急驶……

祖母对我说，你这鬼崽崽被蛇咬了呢，还慢半拍就沒命了。祖母说这话时巳事过半月，我这才知道，我跳车地方离家已有十六里地，老人将我送到祖母身边时我已睁不开眼一只小腿肿得大了平常一倍，祖母当时拿嘴在我伤口处吸了好久，吸后敷上草药我的肿才渐渐消褪。而这一切程序做完后的笫一件事，祖母叫过父亲给老者几人每个嗑了个响头，事后提着礼物依民间程式认老者做了义父，我喊亲嗲嗲……

我的童年多灾多难，但大难不死却是满世界力撑我不亡，祖母生前对我说，你的命不是你的，你做人要对得起人。我懵懵懂懂点头。母亲现在说，你的命不是你的，你可要晓得做人。我认真而虔诚地点头。每当阳光温暖地将金色洒向大地的时候，每当月儿温静地让银辉装饰人间时，我望着身边或忙碌或悠闲的人们，浑身充盈着自然而然亲和爱的情愫，心想，这世界委实美好，真应该为它做点什么才行……

【作者简介】闵华松：1983年参加工作,先后在公、检、法等部门任职。1985年开始从事文学创作，陆续在《飞天》，《青年作家》、《湖南文学》，《当代警察》等杂志发表中短篇小说数十篇，获笫一、二、三届湖南文学大奖赛三等奖及佳作奖，中篇小说《环境》获湖南公安文学10年创作优秀奖。1996年刋发于《青年作家》杂志的中篇小说《破案》获全国金盾文学二等奖，并被改编为电视剧在中央6台播放。该小说收录于全国公安文学史，并与方方、梁晓声等15位作家结集出版，书名《埋伏》。1999年出版中篇小说集《处警队》。2002年被公安部列为五个一工程重点培养作者。后因工作环境、性质改变，搁笔长达10余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