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寒凉
清晨的热水格外的香甜。它抵消了昨夜慌乱的梦而带给我的安慰。大约多年前,我固执地在清晨喝着凉水,刺激肠胃用以早上厕所,以便赶时间去上那该死的早自习。而今,我已经很少披星戴月,但我也不会怀恋那往昔的岁月。已经过去的,除了几些人和几些事我感到惋惜与懊恼之外,使我留恋的也不过寥寥数语。
冬日,此地寒凉异常,喝热水更成了我的习惯。因为胃部总是生病发炎,而我总贪恋着辛辣的食物给我带来的那片刻唯有辣意的时刻。只想着怎么解决这辣意,而忘记了琐碎的焦虑。就在某次上吐下泻的事后,热水更是一跃成为一剂安慰我心理的药。但我凝视着热气微微地蒸腾,我的心总是焦急地。我无法清晰地描绘出我目前心灵的窘境。
我在时刻地抱怨与哀悼,这是我一贯的话语风格。我变得脆弱异常,连细微的麻烦我也拒绝。我知道那麻烦中隐匿着爱恋。我无意探查,拒绝了麻烦,也就拒绝了几些友谊与几些情爱。多年后的我回想小时候在学校操场肆意地扔石子打人,那时啊,呵呵,惹了多少麻烦啊……
我笑了,笑当时我哭的撕心裂肺,笑我当时在老师的逼问下仍然一口咬定那件事不是我干的,笑我那时第一次拒绝在母亲的威逼利诱下承认错误。事后我确实承认了错误,那是在那件事发生很久很久的以后了。就像我现在告诉我妈说我有一张小学考了40分的数学卷子还没找家长签字呢。现在的母亲只是笑笑,而当时呢?可能会打我一顿。为了避免这顿打,我把这张低分卷子隐藏了十多年。时光就在我偶尔讲起的这个玩笑之间变得有些许厚重了。
时光会愈来愈重,直到人死去的那一刻。时光才会突然变得好轻好轻。曾偶尔看到一个老妇人在我前面缓步小跑,我降下了速度,凝视着她。不知为何,我忽然感觉阵阵绝望。我快步超过了她。她嘴里叨叨着:“快死啦!快死啦!”虽然很小声,但我还是听到了。我问老妇人:“您为啥要跑呢?”老妇人焦急道:“哎呀,我的小孙子快放学了呀。我这老腿现在怎么这么重!”我问:“您为啥要说自己快死了呢?”老妇人明显加快了脚步说道:“我要是年轻20岁,腿脚可轻便呢!这人一老了,啥事都变得繁重无比,等到你觉得自己都抬不动自己了,你也就快死了呗。”我呆立在风中,老妇人又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了远方。不知为何,那一刻忍不住的心酸,盐味的口水被我强行下咽。我抽出书包里一杯热水,送下去我这突如其来的悲伤。
一阵凉风袭来,我的胃部又隐隐作痛。这该死的热水抵不住这冷风寒凉。这该死的胃。可能是那老妇人跑的太快,带起了阵阵凉风。我嘴里说着:“要死啦,要死啦!厕所在哪里?我不行了。”城市周年建设还是有好处的,就是厕所比原来多了。当我钻进一个小屋里,一泻千里。我再一次明晓了幸福的感觉也就在此时此刻。吃喝拉撒睡,人对于动物性的满足也就在此时此刻。当我忽然吸入一口凉气,热水就在那里。于此,这便是那不厌其烦而又重复再三的那虚无的幸福的心愿吧。
我喜欢以第一人称行文。朋友说我应该用第二人称,这样别人读来不是他的也会以为是在说他。我确实曾经特别喜欢用第二人称,感觉居高临下,感觉我就是上帝。后来总觉得我没有别人嘴里说的那么聪明,没有别人嘴里说的那么优秀。甚至,我喜欢别人把我说得一无是处。就像结婚多年的夫妻互相谩骂的那样。
我总觉得有很多亲戚只是因为我多上了几年学,多写了几点字,多读了几些书就以为我很好。相对于他们的孩子,我是他们以为的“别人家的孩子”。如此的一个虚幻的说教。我也有是我妈嘴里“别人家的孩子”来相称。
我从小对于如此的说教感到恶心。我从来不能是我,而是以考试,以成绩,以排名,以一切那种固化的标准来相称的东西――我成为了一个数字。当我写了一首诗,母亲说那对考试没有用。无用的东西有很多,我们中国的应试教育从小就在潜移默化地告诉了我们太多无用的东西。以至于我们从来不知道一首诗能有多美,一幅画能有多震撼。
人成了实用的椅子,这就是荒诞的世界。我们因此而焦虑不安。世界疯狂地前进,科技疯狂地替代着人类,人类与日俱增的孤独感是真的孤独。过一年相当于往昔岁月的十年!所以当一个老妇人问我:“你这么年轻,肯定没体会过焦虑的感觉吧?”我真想给她一巴掌,扇醒这个老态龙钟的妇人。
我说:“我的心中不再有火焰,我从四面八方寻找了一堆木柴,手里拿着一堆火柴,万事俱备之下的我突然不想点了。这就是我的焦虑。这就是如今青年人的焦虑,那儿本来有一杯热气腾腾的水,我喝着感觉如此寒凉。这就是我们的焦虑。装睡的人我们叫不醒,事实上我们把沉睡的人误以为是装睡的,不愿意叫,也懒得叫。而我们其实就是沉睡的人。于是我们扬帆起航,独自一人像个老头一样,去捕捉那条注定被吃掉的鱼。然后我们也梦不见狮子。我们发现我们不再焦虑,一切都无力的像一摊烂泥一样,我们一只脚刚踏入,就平静地预想到自己定会死在这泥里。我庆幸我的焦虑,一旦它不存在了,我也就快死了。”
老妇人呆立在原地。这个老妇人没有孙子要接。她望着我的背影,兴许想起了他那个在国外定居发誓不回来的儿子。她在这空荡的城池里用空洞的诡辩等待着岁月带给她惊喜。岁月荒芜,没有任何礼物。只有白头发与日渐沉重的双腿,这方才该是她的焦虑吧。
躲过了这个老妇人,我开始细想。我相对于他人难以付出的金钱与时间了吗?我停滞在了原地,我为什么会停滞在原地呢?我妄想着期待着一个人地重现,这近乎是痴人的梦语。匆匆流逝的自以为是的激情里,我有千百个理由去期待一个完整的梦。但梦都是破碎的,正如热水放久了,即使它之前再热,也终将冰冷。是喝掉还是倒掉?我望着远处的镜子,我喝了一半儿,端着这半杯水无知地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出现。那人会带着满杯的热水吗?
此地不宜久留。我快步躲回了家中,灯忘了关。我心情微喜地以为有人。当我瞧见空荡荡的圆桌上有一杯水。我疯了似地跑过去,喝了一口,温的!啊,我朝着天花板大喊道:“它是温的!”
等我平静下来后,我枯坐在没有靠背的小木头凳子上,凝视着又放凉的水,望着窗外的月牙,自言自语道:“那个添热水的人,是走了吗?是彻底地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