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土识小|“清明祭扫各纷然”
清代绘画《清明戴柳》图
今年清明节前,承蒙上海市公共关系研究院、台湾章亚若教育基金会、陕西省榆林市清明文化研究会等主办单位盛情邀请,出席了“第八届海峡两岸清明文化论坛”视频会议,并主持了第一议题“清明节与民族认同”的研讨,这次研讨活动,与对岸的学者交流清明文化,令我获益良多。今天是清明节,我就来谈谈我对于清明文化的一些认知。
在中国人的节日系统里,清明节是比较独特的。首先,它是一个与传统农时节律“二十四节气”相吻合的节气,节日与节气的重叠在节俗史上并不多见,而清明节融合了历史上的寒食节、上巳节等节日内容,与农事节令关系密切,既是一个节气,又是一个节日。
清明时节雨纷纷。清光绪年间成书的《燕京岁时记》所引《岁时百问》云:“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故谓之清明。”清明节睹物思人,又是一个缅怀故人、追忆亲人、寄托哀思的日子,清明上坟的习俗源远流长,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寒食野望吟》云:“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累累春草绿。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生死离别处。冥漠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到南宋,那个浙江余杭诗人高翥(1170-1241)的《清明日对酒》更是将清明节上坟的情景描写得更加具体:“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正在清明节祭祀的人们,只有各自伤心,没有相互交流。烧的纸灰,形同飞舞的蝴蝶,伤心的眼泪如同杜鹃啼血,然而天真无邪、尚不懂悲伤的孩子玩笑如旧。是啊,人活着就应该旷达,细细品味生活。清明上坟的习俗一直流传至今,人们清明上坟,扫墓祭祖,在坟地之前,铲除杂草,放上供品,上香祷祝,有的还燃纸钱金锭。现在更多的人还会献上一束鲜花,以寄托对先人的怀念。
清明节具有特殊的文化内涵,追忆和祭奠先人,固然是肃穆、哀伤的,但天地清明,春意正浓,雨水充沛,空气清洁,气温回升,自然界到处呈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正是郊游的大好时光,也是人们踏青游玩、享受春天无穷乐趣的节日,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刻,逝者与生者,哀伤与欢乐,看似人世间的悖论,在清明节得到了充分的协调和安排。
江南吴地在数十年前,清明上坟是与“清明远足”联系在一起的。远足踏青构成清明节的重要内容,到农村小道上散步,或者在金黄的油菜花丛中倘佯,也可以在河边的桃红柳绿下奔跑,更可能去弯曲的山路上攀登。祭奠扫墓、追思先贤、敬重祖先的活动也同时伴随清明节日的大众性娱乐活动,如斗鸡、拔河、荡秋千、放风筝和蹴鞠等,两者结合形成了林林总总的清明节俗形式,这些节俗形式,并不是源于官方的律令条文,而是来自芸芸众生自发的生活实践。因此,这些习俗比礼法所规范的传统要坚韧得多,也强大得多。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出自《论语》首篇《学而》,根据历代注解,这句话说的是对丧祭之礼的重视及其对民风民德的影响,充分表达了中国人慎终追远的深厚感情,同时也反映出中国人豁达的生死观。孔子所主张的礼节不是刻板的教条,而是发自人的至情至性,葬祭之礼,是人子行孝道的最后表现。中国的文化传统里,有把生与死等量齐观,将个体生命看作呈“抛物线”状的自然过程,对生和死都抱着顺应自然的态度。这种豁达的生死观在佛教还没有传入中国以前就已经存在,如孔子不语“怪力乱神”,“未知生,焉知死”,庄子的“齐生死”等。许多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面对死亡,说“去马克思那里报到”,也是一种淡定的态度。这种生死观派生出对生命的两种态度,一是顺应自然,“知足常乐”的生存观;二是“砍头不过风吹帽”,“视死如归”的死亡观。
从古至今,“入土为安”习俗顽强传承。土葬就会有坟墓,坟堆历经一年四季的风霜雨雪,难免会堆土蒙尘,难免会草木凋零,就像故去的亲人,越走越远。因此,在来年春暖花开、万物萌发之时,就有“扫墓”之举。扫墓、祭奠,是一种神圣的生命交流仪式,它年年轮回,代代传承,昭示着血脉的继承,使祖先与后代之间有了联系,构成了人们顽强生存和追求幸福的重要动力。中国文明几千年香火不绝,一脉绵延,当然与这种“不忘本”、“不忘根”的民族特质有重要关系。
2021 年 4月 4日清明节于沪上五角场凝风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