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锡腾——援越抗美生活系列纪实之四:开炉第一锤
友谊关外的难忘岁月(4)
——援越抗美生活纪实
4.开炉第一锤
铁二师汽车营四连新训留念
整个新训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对新兵进行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大条令的教育,同时抓军风军纪,让我们这些准军人彻底改掉老百姓的习气,向真正的军人过渡;第二阶段是阶级教育和“三忠于”教育;第三阶段是出国前的形势和纪律教育。当然这最后一个阶段当时对我们是保密的,直到入越之前才开始。
第二天,第一阶段教育就全面展开了。
尽管一班长事前给我们通过气,思想早有了一些准备,但对新训的紧张程度还是估计不足。开始后,一连几天都像是在弦上过日子,紧张得不行,没几天的功夫,个个都觉得吃不消了。
首先觉得不习惯的是时间紧。其实,从进入新兵连第一天起,我就有这样的感觉。
部队早晨六点起床,从听到起床哨子响起的那一刻起,人一直就在紧张中度过。睁开眼睛匆忙穿好衣服,首先要做的是:在枕头边摸起红色塑料封面的毛主席语录,迅速从床上跳下来,就在本班的活动范围内集合。在班长或副班长的带领下,远远对着贴在墙上的毛主席像挥动“红宝书”,齐声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从当时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对此都很熟悉,这叫做“早请示”。起床、穿衣加上叠被子,总共只有几分钟的时间。然后是出操。全连同志在值班排长的带领下,至少要围着营区跑一大圈,跑得大家汗流浃背,才回来洗脸刷牙,处理个人卫生及吃早餐。其后就是上午四个小时,下午四个小时的正规学习,亦称为“上课”。上课有时是以连为单位,有时是以排为单位,也有时是以班为单位。不管以什么为单位,都要整整齐齐地端坐着,决不能东倒西歪。每天除了午餐、晚餐后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外,其它时间全都安排得满满的。只有在这段自由活动时间内,才能处理个人事务,如洗衣、写信、买买生活用品等,当然也有一些人什么也不想做,只想与老乡聚在一起谈谈天,吹吹牛,轻松轻松。晚上一般从7点半学习到9点半,睡觉前还要集体进行一次“晚汇报”,再次在毛主席像的前面列队,手挥“红宝书”,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
白天搞得精疲力竭,晚上脑袋里的弦也时刻绷得紧紧的。经常是刚入梦乡,就会被一阵紧急的哨声把你从梦境中唤醒,虽然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但脑袋里却已经非常清醒、非常敏捷地做出了反应:“紧急集合了!”这时,人会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来,麻利地把衣服、裤子往身上一套,接着就摸黑叠被子、打背包,边打边在温习“三横压两竖”的打背包要领。可是背包带穿过去,穿过来,打着打着就不对了,最后只好胡乱捆一气了事,捆好了往身上一背,忙不及地往外跑。常常是跑出去一看,队伍早已站好了。想偷偷混进队列去,连长偏偏又站在通向队列的“交通要道”旁,正以虎视眈眈的目光打量着我们这些三三两两来迟的新兵。在队列里,大家借着微弱的灯光相互一看,憋不住想笑却又不敢笑,原来有人把衣服上边的纽扣扣到下边扣眼里去了,还有人把裤子前面的纽扣扣到衣服上面去了,这使我不禁在无比紧张的气氛之中想起了一则谜语,谜面是一首有趣的五言诗:
“兄弟四五人,各进一个门,谁要进错了,出来笑死人。”
连长往往也不多讲话,只是命令队伍“跑步走”。围着操场两三圈跑下来,个人身上的背包就开始解体了:先是背包带子松了,接着捆在里面的被子、包袱、解放鞋开始大逃亡,结果是这些“内容”不是挂了一串,就是撒了一地,真叫人狼狈不堪。回到营房,人又困又累,赶紧解开背包睡觉。有时刚刚才闭上眼,又是一阵急促的哨声把你从梦中叫醒,又是一次紧急集合……有时一晚上要折腾两三次。第二天清早哨子一响,马上又要起床,而这时大家的脑袋里还是昏昏沉沉的。
这样一天天“撑”下来,慢慢就觉得觉越来越不够睡了,恨不得上级能放我们一天假,让我们好好睡它一觉。在腰酸背疼,迷迷糊糊的时候,真想就势往铺上一倒,躺它个五分钟十分钟的。可惜这不是家里,不能那样随意。在部队,不到休息时间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躺在铺上,这是内务条令上的规定。除非是病号。
说来不怕见笑,在新兵连的这段时间里,我还真想来上一场不大不小的病,这样就可以享受一下病号的待遇了。按规定,战士病了,这段时间可以不用出操、不用学习,白天可以躺在床上,还可以享受特殊的病号饭——一盆热乎乎的,放了不少罐头肉的手擀面条。能有这种待遇,对我们来说就算提前进入共产主义了。
第二关是天天练“坐功”。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几乎天天都是坐在板凳上学习。学习三大条令时,还经常要到操场上去走走队列,“站”和“坐”的姿势还可以互相调剂一下。一进入阶级教育阶段,就以“坐”为主了。每天早晨8点到12点,下午2点到6点,每人端上一个小板凳,在连队门前的操场上一坐就是一天,不是指导员宣讲,就是排长组织讨论,再不大家写心得、发言……从早到晚,天天安排得满满的。时间一长,腰酸背痛屁股疼,很是难受。那段时间,我们个个愁眉苦脸,恨不得时间快些过,能早点下课出去活动活动。有时问一班长感觉如何,他也连连摇头,说:施工任务重一点,都能接受,就是受不了长时期坐着学习。原来老兵也怕屁股痛。
到了忆苦思甜阶段,采取走出去,请进来的多种教育形式:有时请当地苦大仇深的老贫农来讲自己的家世,有时到附近“阶级教育基地”去接受教育,但大多数时间还是在连里发动大家自己诉苦。
第一个上台诉苦的是连长。
说也奇怪,连长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上台时还是好好的,坐下来后,花了几分钟时间调试了一下感情,只见他猛地一拍桌子,眼泪就接着“哗哗”地下来了,然后他带着哭声满腔悲愤地大声控诉剥削阶级给他一家带来的深重灾难。
“同志们呀,地主阶级把我们一家害得家破人亡啊!”他第一句话便切入正题:“我爷爷给地主家做长工,活活累死在地主家。我父亲也在地主家打长工,最后……”
连长哽咽得说不下去了。这时,一排长恰到好处地站起来大声喊道:
“牢记阶级苦,不忘阶级仇!”
整个会场立即爆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口号声:
“牢记阶级苦,不忘阶级仇!”
“打倒剥削阶级!”
“打倒修正主义!”
“坚决不让劳动人民再吃二遍苦,遭二茬罪!”
“……”
连长诉苦作个榜样,以后就轮到新战士在班里小会诉苦了。当然,主角都是苦大仇深的农村战士,但也不乏城市里出生工人、干部家庭的子弟。谁讲的内容更能打动人心,谁就能被推荐到排里去讲,排里再往连里选拔。最终,一些精英还要集中到新兵团里,向全团的新战士倒苦水。我们这些家庭出身不是那么太苦的人也不能无动于衷,也要找出一些苦水来倒倒,实在没有的,就要发挥一点创作才能了。但没有想到,搞创作的有时竟能胜过货真价实的,居然能一路过关斩将,最后到连里参加半决赛。
这天,一位来自武汉某中学的新兵很荣幸地在连里的诉苦会上登台了。他像连长一样,也是上去把桌子一拍,也是立即声泪俱下地开始控诉。只听他说:
“我恨死了日本鬼子,日本鬼子害了我的一家……有一天,日本飞机轰炸武汉,我可怜的妹妹就惨死在日本鬼子的炸弹之下……”
说到这里,他也是悲痛得说不下去了。这时,也有个战士恰到好处地站起来大声呼口号:
“牢记阶级苦,不忘阶级仇!”
整个会场立即爆发出一阵疾风暴雨般的口号声:
“牢记阶级苦,不忘阶级仇!”
“打倒剥削阶级!”
“打倒帝国主义!”
“打倒修正主义!”
“坚决不让劳动人民再吃二遍苦,遭二茬罪!”
“……”
我这时虽然一样地在举手,一样地在张嘴,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一样的声音来,因为我那该死的脑袋在不该活动的时候活动起来了。这时,它正在迅速对一道并不太难的算术应用题进行计算:我生于1947年,1966年高三毕业,而他1966年那一年才高一,算起来年龄应该比我小一到两岁,也就是说他出生的时间应该是1948年到1949年,而他的妹妹似乎应该更小一些。但是,日本鬼子在1945年就已经缴械投降滚回日本去了,他的妹妹如何能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这笔帐我怎么也算不过来。
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败笔,他的诉苦仍然打动了全连干部战士的心,并受到新兵连领导的好评。据说复员后他分在一个工厂机关里搞宣传工作,找到了一个比较适合于他特点的岗位。
第三想家也是难过的一关。
刚到部队,一切都是新奇的,大脑天天处于兴奋之中。半个多月的紧张训练下来,身体上的疲劳加上精神上的空虚,几乎所有的新兵都开始想家了。想念家中的亲人,想念朝夕相处的同学,想念暗恋的女朋友,想念从小就在那儿生长的家乡,想念生活了多年的学校。年龄大的还强一点,特别是一些年龄较小,从来没有出过门的娃娃兵,常常在睡梦中哇哇大哭,闹得大家都醒了。班长不得不爬起来哄劝,往往这边一个还没有哄好,那边一个又哭了起来。
我们年龄稍大一点的,虽然不至于想家想得哭起来,但情绪也很低落,那个滋味,我永远忘不了。
新训进行了一段时间,大家思想上有了厌倦情绪,这段时间,大家的积极性明显的低落下来了。其具体表现是:早晨起床没有那么快了,军事训练也没有那么刻苦了,学“毛著”也不是那么主动了。也就在此时,连里出现了一次有趣的站岗事件。
当兵是要站岗的,这个道理谁都懂。刚到部队,每个新战士对兄弟部队背着钢枪站岗的老同志都非常羡慕,觉得这是件十分神气,十分光荣的事。虽然我们没有枪,但轮到谁站岗,谁都很积极。时间一长,新鲜味道过去了,大家才发现,原来站岗也很辛苦,本来睡觉时间就不够,现在过几个晚上还要半夜爬起来站一班岗,更是弄得人哈欠连天。于是有几个聪明过人的沔阳小伙子无意中策划了一出轰动全连的趣事。
按照规定,每晚部队熄灯后到起床前要有人站岗,哨位就在营房靠近连部一端的门口,全连一百多名新战士轮着站,一人一个小时。门外的墙上,有一个挂钟,岗哨就靠这个挂钟掌握时间。每过一个小时,他就自己去把下一班站岗的战士叫醒,然后交岗睡觉。按这样的站法,一夜下来也就轮上个七、八个人吧。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人发现轮到自己站岗的周期越来越短,越来越短。终于有一天,有人发现自己居然一夜之间两次被人叫起来站岗,一夜之间全连一百多人都轮了一遍,也没有把岗站到天亮。事情闹到连里去,把领导也搞糊涂了。最后,才发现问题就出在那个大钟上。
原来,这几个新兵嫌一个小时的站岗时间太长,上岗不到十分钟,就找个凳子爬上去,将钟拨到下一个整点,然后就把岗交给下一班。时间一长,这个秘密被绝大多数人都学到了,每个人都是站几分钟就拨一次钟,然后马上交岗,于是最终就露馅了。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 浪花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