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结果，是你就好。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去香山的路上，云遮雾绕，虽然幸亏没有雨，却也令人心生惘然。
坐在有几分日式电车味道的地铁当中，看着窗外流逝而过的风景，心里也并不曾增添舒畅。
我们期待的，是粉嫩粉嫩的樱花，绵延不绝，像《迷宫的十字路口》 里的京都，柯南和服部平次走过的长街，漫天花雨，如梦如幻。
整个人就会有一种一生一世的错觉。
在这样的意境里相爱，也许已经与天荒地老无差。
我们看到的，却是一畦又一畦曲不成调、参差错落的花花草草。
仿佛是谁东拼西凑，随意为之，却又少了天然野趣，于是两头不讨好。
又或者，窗外的风物无辜，是人刻意强求，一厢情愿，动辄得咎。
心知这一切，都有其存在的必然，但我们仍然难免失望。
和人世间的有常无常短兵相接，我们输多胜少，但仍死心不息，以卵击石。
我们都是青黄不接，心有戚戚的浪漫主义者，无论曾经走过怎样曲折幽寂的黑夜。
我们也都是跌跌撞撞，却见风就长的野心家，只要品尝过生活一丝丝的甜头，便觉得无伤大雅。
反正，我们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去犯错，去试炼，去长出羽毛，或者抽出弓箭。
看着她们的神情，我也知道这一趟，她们算不得称心如意。
但既然踏出了这一步，登上了这一趟列车，就没有返回去的道理，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于是也便心照不宣地，等着列车将我们带到那个命中注定的终点。
有始有终是好的，有目的地的感觉是好的，有人陪伴着共度一程是好的，如果同行的人知情识趣，那更是锦上添花。
这是一种确信。
当你不知道明天是梨花先谢，是日本哪一个岛地震，是哪一艘船沉没，又是哪一个人会在你的桌上，偷偷地放一盒眼药水。
这种不必字斟句酌的确信，是一种慰藉与滋养。
人所能为自己做出的决定，少而又少，正因为此，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才会让我们如此着迷。
虽然我多么渴望，一转身，窗外是碧蓝碧蓝的海，波光粼粼，呼应一天一地的明媚澄澈。
哪怕身边坐着的，是沉默无语的无脸男，是被人施了魔法的小老鼠，是戴着荷叶帽的妖怪，还有拖着悠长黑影读报纸的男人。
而我要去寻找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老太婆，向她需索一把或轻或重的钥匙，以此拯救我或明朗或惨淡的往后余生。
但在这一趟穿越无穷瀚海、前途未卜的列车上，有一个人和我握着相同的票。
不必声张，不必磨合。
言简意赅，月白风清。
三三两两，心照不宣。
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陪伴，其实也是一种赐福。
*
我从包里拿出了你从欧洲带回来的巧克力。
潘越云唱，你总是带回满口袋的沙给我。
你从来没有那样蜿蜒细腻的浪漫心思；
你也绝不会有在静夜里忽然说出一句「今夜月色真好」的文艺腔调。
每一次去国外旅行，你都会给我带回一盒巧克力，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或许你知道我喜欢吃甜食，或许你觉得，这样清白明朗，省时省力是好的。
如果买一本芥川龙之介，我会否更中意谷崎润一郎；
如果带一瓶香水，我很可能束之高阁，因为我青睐的，永远是剑走偏锋的气息。
思来想去，仿佛还是甜品更安全，谁能拒绝甜蜜？
有关爱情，我们孜孜以求的，不正是这两个字？
你有你的聪明，向来如此；
我有我的体贴，无计可施。
你双手交与我，我微笑着接纳。
事实上，你给我已经是一两个月之前， 却一直被我搁置着，忘记去享用。
好像是，渴望将那一份心意私藏，藏在光阴的缝隙里，就能够逃避岁月的袭击。
我知道这是多么黔驴技穷、弱不禁风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每一种商品都有“保质期”，不管是《重庆森林》 里的凤梨罐头，还是《色戒》里易先生送给王佳芝的鸽子蛋戒指。
因为附着在其上的情意也难免会在漫长跌宕的生涯里摇摆变迁。
但我们依然渴望借助物质，去铭记与挽回一些什么。
而我们能够铭记与挽回的，其实也只是彼时彼刻。
我常常会有无比悲观消极的想法——也许我们到头来能够拥有的，也不过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彼时彼刻，我指的是，任何关系。
想到这里，我反而内心释然了许多。
既然所谓一生一世满堂彩，不过是痴人说梦自讨没趣，那又何必太过锱铢必较，苦心经营？
我终究拆开了那一盒巧克力点心。
看到里面星罗棋布、式样琳琅、布置井然的小饼干的刹那间，我的心里掠过一丝感动。
也许某一刻，当你从商店里取下这一盒甜点，只是顺手的无心插柳， 却在几个月后的此刻，叫我在旅途中，绿树成荫。
很抱歉你曾几何时的温柔，我直到如今才晓得领略。
我想我会记住这一刻，那感动与温暖是真实的。
比你偶尔的关怀叮咛，一个暧昧莫名的眼神、一个深邃浩瀚的拥抱，都要真实。
感情里最美的，从来都是那些见缝插针，黯然销魂的不可言说，而不是那些捕风捉影，暧昧莫名的字斟句酌。
我想我能够懂得，你寄托在这一盒巧克力上的不可说。
我把它拿来与好友们分享。
她们吃得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就算她们不知道我和你的故事，就算她们知道的，也不过是吉光片羽，但这一刻，仿佛一切不必言说，清澈如溪。
也许我是幸福的，因为我曾被眷顾。
也许在这浮华万千，波澜诡谲的都市，眷顾本身，就是一种爱的体现。
如果谈爱太奢侈，那么说眷顾，不至于犯了众怒。
毕竟，我们渐渐都失去了爱得轰轰烈烈，坦坦荡荡的底气和能力，反而更习惯于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彼此拉锯。
好像这样就会更安全一点，好像这样就会更体面一点。
好像这样，失去的时候，就会不那么惨烈一点。
不知不觉，我们就抵达了目的地。
随着向山顶一步步迈进，我们走走停停，欣赏沿途的风景，或者抱怨不太合衬的天意。
但没过多久，我们就看见了最自顾自美丽的白云，最无心而通透的蓝天，沐浴着最廉价却也最昂贵的日光，最来之不易，却也最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清风。
我们何尝想过，会有这样风轻云淡，天公作美的「艳遇」。
毕竟，我们是踩着一天一地的「愁眉苦脸」来的。
却也正是这种意料之外，使得岁月，显得如此摇曳多姿。
我不太喜欢说人生，那是太过宏观的命题，我更愿意说旅途，而旅途中最曼妙的，不过是意料之中的美景，不拖不欠，意料之外的美景，有声有色。
从浓雾沉沉到日光璀璨，就是一种意料之外。
如果从开始我们就失望而归，便终究错过了这样盛大富丽的风景。
我们像几个惊见玻璃球五光十色美丽的孩童，言语神色里，有着深深浅浅的兴奋与感动。
我慢慢慢慢开始懂得，有些风景，不是天造地设，不是理所当然，只是因为我们愿意赌，愿意等，愿意寻找，所以才会与之相逢。
只要我们还在旅途中， 就会有霞光万丈的可能。
而爱情，也是如此。
爱情从未在某一个地方正襟危坐地等着我们，只是当我们跋山涉水过后，才有与它擦肩而过，或者长相厮守的可能。
无论结局是种瓜得豆，还是求仁得仁。
只要我们还在爱，就会有柳暗花明，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可能。
几个小时之后，当我们经历了登山的辛劳与甜蜜，回味着这一路的汗水与欢悦；
当我坐着缆车，俯瞰着沙地绿林，以及往来如织的登山客，双脚踩踏在轻盈的风中；
当我坐在山脚下，一边等着原路返回的好友，一边一颗一颗地，吃着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小饼干的时候。
我忽然觉得，也许我并不那么在乎，你究竟是不是爱过我。
我更在乎的是，你是否曾经赤诚地待我好过。
这一盒漂洋过海的巧克力，给予了我答案。
有时候，我锱铢必较，欲求不满；有时候，我心平气和，愿望简单。
但我所希求的，其实只是一句话——
人世渺渺，难以测度，情意绵绵，真假有无，如果相逢，坦诚拥抱，如果告别，互祝安好，
只要结果，是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