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处,亦是吾乡
吾心安处,亦是吾乡
我花了半个童年阅读一座城市,一座诗情画意的城市,它不像生我的故乡西安那样,炽热似火,却用杏花春雨温润了我稚嫩的心,给了我不同于北方烈阳的极致温柔。
这个城市喜雨,不同于故乡干燥,几个月也落不下一场雨,空气总是有湿度的泥土气味,芳香、酥软。记得胡绳梁在《马来的雨》中写道:在高脚屋,那雨是给你听的。对,雨骤时,沿房檐凹槽泻下的水帘声响从四壁迫来,金戈铁马,声盈满屋;雨稀时,偶尔有大雨点点击玻璃,碎碎的细音中有了重音节。听着窗外的刚柔声部,看着被雨水揉洗的越发墨绿的芭蕉叶,听着无端雨声在心中交响成歌,这座城开始有了节奏。
雨停,待到午间的阳光融入朦胧的雾气,几个退休的老人们搬张木椅,闲坐在椅上,闭眼,左手拄拐,另一手放在左手上,轻拍,好像在体验被细碎阳光触摸的安详。即使是高楼间的大风吹来,遇见桂香,也会变得柔和、散漫,落在被橘黄柔光染色的老人们毛茸茸的白发上。楼上小窗镶嵌在墙里,窗棂清清亮亮,位居中央,也仰望着太阳。我像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儿,被小城的温柔日光同时温暖着。老小区的风抚摸着我一天的疲惫,让我浅尝“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愉悦。早在那时杭城便在我心里有了温度。
悄无声息中,时光的沙漏缓缓流逝,几场大风刮过,残红撒落满地。我开始渐渐习惯那种科技却不失古朴,匆忙却不忘舒缓的环境,一切可以由着你的意愿想快、或慢,可浓、亦可淡。
某日语文老师得知我是北方人时,惊讶道: “不像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南方姑娘呢。”我才发觉,七年走过。这座城,陪伴了我七年。而人又能有几个七年? 她的身体藏着我刚来时夜夜思念故乡的泪珠,藏着我跳房子时抛过的每一颗石子,捉迷藏时银铃般的笑声,七年里最纯粹的挚爱她都偷偷替我珍藏着。
高中生活开始,我越发忙碌。总觉得日子过得很快又很慢,会迷茫,会突然悲伤,盯着天上的月,陷入良久的沉默。半年后,冬,最亲爱的外婆突然离开。那本圆的月,那晚之后,永远残缺,惨淡又无力地挂在黑黢黢的夜上,感受不到丝毫温度。我开始逼着自己忙起来,也开始拒绝她,拒绝这座城,因为内心总有个声音告诉我,那不是我的月。
直到暑假,被老爸要求一同前往灵隐寺。我本是不信这些的,可站在偌大的佛像面前,盯着佛像的深邃的眼眸,我竟手足无措,积压在心里的痛苦与要强未留下的眼泪在一瞬间决堤。爸爸手足无措,我却红着眼睛,执拗地在佛像前磕头。那一刻,佛是活的,他能听见我的呼唤,用无形的大掌轻抚我褶皱的心,和我在每一次虔诚祈祷中沟通。离开寺庙,转头回望那黄墙红瓦我竞觉得亲切又熟悉,就像许久未见的老友,就连沿岸的翠绿,也挠的我心痒痒,嘴角淡淡,便也有了弧度。
那晚,外婆第一次入我梦。那是一个极静的夜,老宅檐下挂着橘黄灯,泛着柔柔的光。我搬出一张竹椅,随着外婆一起赏月。在竹椅摇曳声中,我听着风里传来的虫儿叫,全身沐浴在月光下。外婆缓声向我念着什么,她吐字极慢,但眼中的光芒倒是未减半分。说的无非是些鸡毛小事,平常不喜欢的碎碎念,却也温柔至极。醒来时眼泪已经打湿全脸,拉开窗帘,天如墨般,黑的深邃。月挂于中央,光泽柔软,它是圆的,是亮的,是温柔的,是可亲的。“我记得你,就够了”我在心里默念。
后来,生活又步入正轨,一切也变得幸运起来。原来被我一一推开的人儿,也渐渐回来。这座城,一边告诉我如何成长,一边用月水柔风抚慰我。原来每一刻,我都在爱她,每一刻,她都在以无声的方式爱我。
那年,我懵懂闯入江南夏雨酿成的一场风月情,寻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青山,仿佛七情六欲都被泡在温柔乡里,至此芳心大乱。回望,才发觉我早已用己拳拳胜意下注,赌她浪漫一生。原来,吾心安处,亦是吾乡。
【作者】李倩莹,杭州天目外国语学校 高二11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