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思䋈语之 ——《古诗十九首》中相思问题的探究

相思,通俗地说,就是“想你”。相思的程度如何?相思的外在表现有哪些?解决相思的途径有几条?
《古诗十九首》给我们清晰呈现了古人的相思样本,以及解决相思问题的可行性方案。我以为,对《古诗十九首》中相思问题加以定量定性地分析与探究,可以很好地正视相思这一困扰人类情感的痼疾,尤其可以帮助情感倾向性强的略带点愚蠢的神经质的女性同胞摆脱相思困扰,正常自我。
首先,我以为,《行行重行行》作为《古诗十九首》首篇,创新性地解决了离别相思这一问题,其方式方法令人拍案叫绝。这种直面现实,又超越现实的处置,即使放在现代社会,依然不失为妙招,且具有广泛的可操作性。抵抗相思的唯一正途就是“努力加餐饭”。用现实的肉身去战胜精神的肆虐,去打败时间。当然,这种方式有点类堂吉·诃德挑战风车的荒诞与可笑,但这种荒谬里包蕴着某种真理的因子,有一种对决永恒之时间的坚毅卓绝。作为相思,必然要有主体性的存在。而主体性的存在是解决相思问题的基本前提。
《行行重行行》一诗给我们提供了相思的物证——“衣带”,其物质性的存在,以“日以缓”的方式表明了相思控制肉体力量的强大。肉体的损减,不光是时光的磨蚀,更有相思的折痕。作为肉体遮蔽物的“衣带”,是诗人表达相思的首选物象,传递相思的不二媒介。事实上,后世很多诗歌在表达相思时,均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衣带”这一物象。如“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肌玉暗消衣带缓”(文天祥)“衣带无情有宽窄”(李商隐)“可怜衣带为谁宽”(王国维),凡此等等,不一而足。

除了“衣带”这一相思铁证外,还有哪些可以传递相思,表达相思呢?《涉江采芙蓉》有“芙蓉、兰草”;《庭中有奇树》有“奇荣”;《孟冬寒气至》有“书札”;《客从远方来》有“端绮”。这里,最直接表达长相思、久离别的,莫过于“书札”,精神食粮;最实惠最贴心的莫过于“端绮”,生活用品;最浪漫最美好的莫过于“芙蓉、兰草、奇荣”,花花草草类。
“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是相思的借口,而且还是女性相思最愚蠢的借口。游子难道是三岁小儿么,寒不知添加衣物?事实证明,游子不仅知添加衣物,而且还聪明地懂得“锦衾遗洛浦”之温暖。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泪下沾裳衣”中的“衣”,是相思的道具。《古诗十九首》中传递相思,有四次提到与“衣”相关:“衣带”“无衣”“揽衣”“裳衣”,令人疑心此“衣”,与依靠之“依”,谐音。
相思有物证呈堂。相思有道具、有托辞。相思会产生问题,“空床难独守”。这一问题的敞开,相当震撼。无数的后来人斥之为“淫鄙”。隐秘的床笫之事摆到阳光下讨论,让人尴尬无比。相较后人而言,我们看到了古人正视问题时的非凡勇气。
相思会让人产生幻觉,渴望“晨风翼”“凌风飞”“思为双飞燕”。相思让人拥有一种特异功能,“愁多知夜长”。甚至发展为天文学家,“仰观众星列,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其行为似傻若狂,如癫还疯,如“以胶投漆中”。相思过度,会导致退行性行为的发生,如“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睎”,“终日不成章”,“出户独彷徨”,“引领还入房”等等。除此之外,相思过猛,会分泌出一种特殊的相思排泄物,“泣涕零如雨”,“垂涕沾双扉”,“泪下沾裳衣”。相思最严重的后果,就是“思君令人老”,“忧伤以终老”,“将随秋草萎”。用死亡来消解相思。
以上各种稀奇古怪的相思症状,一般发生在女性身上。男性表达相思的方式很质朴:寄一书札,寄一端绮。要不就是“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有点类似于突发奇想道一句,“我们去流浪吧”这类非理性语言。

归结起来看,相思,在倏忽而过的时间里,或被稀释,或更加浓郁,前者因轻忽而淡漠,后者因沉重而深刻。相思与空间距离有关,在一定程度上呈反比关系。距离,将相思拉长。考虑主体这个变量,当距离超过相思主体的接受阈值,断相思,相思断这类悲剧性的结局就不可避免。当然,这种情况的发生,多出现在相思阈值比较低的男性身上,女性相思韧带稍厚,相思阈值比较高。《凛凛岁生暮》即是很好的例证。洛浦的物理距离,成为男性相思的杀手。
解决相思这一情感痼疾,《古诗十九首》为我们提供了男女各自不同的解决方案。
《行行生行行》的女性方案:努力加餐饭。前面已经谈到。此方法简单易行,纯洁自我,副作用小,最多不过增重变形,结局当然是美女变丑,从此绝了相思路。
《青青陵上柏》、《明月皎夜光》、《生年不满百》等多篇古诗,为男性方案的实施首先提供了思想引领:“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之“游戏论”;“良无磬石固,虚名复何益”之“虚名说”;“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之“行乐法”。有了这样的思想强心剂,如此,《凛凛岁生暮》和《东城高且长》两诗里的男性方案顺理成章,应时而生:“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燕赵有佳人,美者颜如玉”,“锦衾遗洛浦”......同袍违,又若何?“相去万余里”,奈若何,又若何?
如此一解析,男性与女性对待“相思”问题之立场分野判然。《古诗十九首》作为继《诗经》之后的“神作”,是中国诗歌史上“人性诗”之巅峰,其对人性的刻画,堪称经典。千载以下,无甚改变。如此,可以这样说,人类对于相思这一情感的进化,基本还停留于元初。所以,作为女性,其愚蠢的非理性的情感部分,应该学会逐步切割。
当然,不可否定,人总会有些特例的出现,但我以为,可能性很小。另外,我也坚持死亡可以彻底消解相思。当然,喜欢唱反调的会认为死亡让相思更为深刻地发生。最经典的例子,当属陆游。陆游在八十一岁时写下《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氏园亭》:“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世人就陆游对唐婉一往情深的刻骨相思感喟不已。我却以不为然。既然相思的对象不复存在,相思便成为个人破碎的喃喃自语,再深情的倾述,都沦落为一种自怜、自伤、自悼与自恋,是一种没有影响他力的个人情感历史书写。相思必须是双方的行为,当一方之不存在,相思之链即为斩断。
以上纯粹瞎掰,聊以超越凡庸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