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杏：前半生命运两济，后半生潜藏凶险

娇杏是甄家的丫鬟。不知道她是买来的还是“家生子”，只是我想，有“神仙一流”人品的主人，深明礼义，贤良淑德的主母，想来她的日子是好过的。

袭人在拒绝家人来赎她的时候曾道：“幸而卖到这么一个地方，吃穿跟主子差不多，又不朝打暮骂的。”娇杏作为甄家的丫鬟，大致应该也是如袭人般幸运的。

且看甄世隐对落魄书生贾雨村的救助就可看出，甄世隐宅心仁厚。在这样的人家做丫鬟，娇杏一出场就给人留下了活泼、明朗的印象。

娇杏与贾雨村的“姻缘”始于她的“偶一回顾”。摘花的她无意间见了来家里做客的贾雨村，出于好奇，她多看了他一眼。若说这一眼，原是寻常，并没有小红与贾芸的四目相投之一见钟情。

彼时的娇杏，还是个懵懂的小丫鬟，她见了“生得如此雄壮”的贾雨村，也只是想到了素日里老爷说过的“此人必非久居人下之人”，便是又回望于他，亦不过是好奇，过后便丢过手忘了，并没有存了一段心事。

反倒是贾雨村心里有了想头，以为甄家丫鬟有意与他。当时的他客居葫芦庙，穷困潦倒，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没有，虽有才华，可在那个“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境遇下，他想飞黄腾达，是十分困难的。靠他替人抄抄写写的收入，不过勉强糊口。等他存够了钱，又该是猴年马月呢！

中国古代的落魄文人都爱幻想，贾雨村为了仕途寄居他乡，远离妻小，困顿的生活里没有什么乐趣，一朝被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青睐，足以令自己心潮澎湃许久了——哪怕对方只是个小丫鬟。

于是，在贾雨村的心里，便将丫鬟娇杏视为了“风尘知己”。殊不知，当他自我陶醉，做下“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时，小丫鬟怕是早将看他那一眼给忘了。

人生便是如此的变幻莫测，无常诡谲。甄世隐助力穷书生，穷书生进京赶考，果然高中。可是甄家却因正月十五那场烟花灯火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又因葫芦庙一场大火家财散尽，更兼岳父封肃的势利贪财而尝尽人情冷暖，最终看破红尘，追随僧道飘然而去。

甄世隐以他后半生的苦难“参悟”了人生，顿悟之后的他，被“超度”了。小小甄家的荣枯便是后来贾府的缩影。

那时，丫鬟娇杏还陪在主母封娘子身边，经历了一场大变故，她的日子怕是没有从前好过了。封肃对女儿女婿尚且无情，对一个丫鬟奴仆又有什么怜惜之情呢？少不得要万事小心翼翼，更何况，甄夫人为了贴补家用，还要带着她做针线活计，好卖了度日。

纵然娇杏是生性乐观的姑娘，怕也是头顶了阴霾地生存。那时候，她一定没有想过，她的命运会有一个极大的转机。

这转机便是当年她对落魄书生贾雨村的偶然一回顾。“娇杏”，侥幸也。做了官的贾雨村竟然寻到封家，将她娶去做二房。封肃是趋炎附势之徒，能跟县太爷扯上关系自然是乐不可支，甄夫人寄居娘家，孤身一人，有什么话语权？

便是娇杏自己，难道嫁与县太爷做二房不比在封家苦熬强百倍吗？丫鬟的命运左不过是配小子的，生下儿女还是做奴仆。面对贾雨村的“提亲”，自然是一团喜气，全票通过。

就这样，娇杏稀里糊涂地做了贾雨村的姨太太。娇杏青春年少，有几分姿色，贾雨村又认定了她是他的“风尘知己”，念及她对落魄时的自己有“慧眼识英豪”的旧情，可以想象，是会非常宠爱她的。娇杏也争气，嫁过来第二年便生了儿子。

我们知道，哪怕是王熙凤这样的豪门贵妇，也难免重视子嗣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没有生下儿子是她一生之憾事。一个女人，尤其是妾，能为丈夫传宗接代，这是她存在的本质价值。

幸运的，娇杏轻而易举就“实现”了她的价值。可是，生儿子也不一定就能升为正妻，尤其是娇杏的丫鬟出身，哪里就这么容易了呢？想必娇杏自己都不曾奢望过吧？

可是偏偏，贾妻染病身亡，娇杏就是这么幸运地被扶了正。这一点，也是贾雨村极爱娇杏的明证：一个县太爷，死了妻子要续弦，怎么说也不会是件难事。纵然是高攀不了名门贵族的千金，一般的小官宦人家、家境殷实的平民之家，还是会很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的。

如果这样的话，娇杏便是生了儿子，也只是个做姨太太的命。对于她能够在贾夫人死后取而代之，不外乎是两点原因。

一是贾雨村的偏爱。贾雨村虽是奸雄，但是他内心深处也藏着一段情愫，虽然我们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极深的误会，但不可否认，只要娇杏不去刻意揭穿，那误会就将永远存在，并成就娇杏一片灿烂辉煌的未来。

二是娇杏出身甄家，受主人影响，应是个心地纯良的女子，若她似赵姨娘一般恶俗泼赖，怕也很难被扶正了。

无论怎样，娇杏就这样成了贾雨村的夫人。若说娇杏命运两济，真是毫不夸张。同为丫鬟，能在甄家这样的好人家，一方面自己少受苦楚折磨，另一方面对于她的个人成长也是十分有利的——这是“命”。

再说“运”，那“一回顾”，不过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罢了，竟为自己赢得了一个人人羡慕的终身！生子、主母去世，都是后来她从妾到妻的“运”，这样的“福气”，在整部《红楼梦》中都是少见的。曹公将一众优秀的美好的女子一一写入了薄命司，独留这样一个“娇杏”来向我们展示命运的翻云覆雨，真是老辣至极！

可是，我有时候也会去想，贾雨村虽在官场如鱼得水，可是其人品真真是差得可以。甄世隐对他有恩，送他盘缠送他冬衣，对他既尊重又慷慨，可是他呢？时过境迁，他飞黄腾达，甄家沦落，英莲落难，贾雨村明明已经知道被拐的女子就是英莲，可他不想着解救自己恩公的遗孤，反而助纣为虐，任由英莲被呆霸王薛蟠抢走，从此一生悲苦，直至早夭。

世道轮回，报应不爽。贾雨村能逃脱良心的谴责，是否能逃脱道义的惩罚呢？为了巴结权贵，他将石呆子投入牢狱，只为夺取他的扇子孝敬贾赦，那些名缰利锁早已消磨掉了他曾经作为一个文人的经世致用的情怀。这样的贾雨村，势必会等来“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的下场。

到时候，贾雨村算是罪有应得，可是已做了他妻子多年的娇杏呢？罪官家属往往会遭到厄运，或杀或卖，甚至入官为奴为婢。曾经“侥幸”的娇杏，最终又会是怎样的命运？

我竟没有答案。

作者：杜若，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