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一位母亲的素描,一种人之常情的永久共鸣
唐代是个人才辈出,群星璀璨的时代。光耀史册的那些名字都是从莘莘士子中脱颖而出,我也是那些学子中的普通一员。
虽然我天资不错,自小聪慧,读书十分刻苦,别人也都认为我有才气。但命途多舛,两次考进士我都没能如愿,我的心情晦暗可想而知。这么多年,追梦的路上风尘仆仆,我一次又一次离家远行,有时是求师访友,有时是赶考求功名。
明天我又要登程远行了,临行的前夜,娘为我打点行装。她总是很细心,每次都把我路上可能用到物件,一一整理妥当。为了不遗漏,她一会想起什么往背包里装进这个,一会又想起什么往行囊中塞进那个。
深夜了,经过再三检查,确认我该带的东西都装齐全了,我们娘俩终于熄灯去睡。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我一翻身,看见娘坐在昏暗的油灯下穿针引线。揉揉惺忪睡眼,半梦半醒间我嘟哝着“怎还不睡啊,娘?”
“你睡吧,天亮还早呢。”娘说着,还伸手帮我掖了一下被角。
我换个姿势想接着睡,忽然看到粉壁上娘的身影,清宵静夜里灯光剪出的娘的身形显得格外单薄。她这几年更瘦弱了,背已经微驼,低着头专注于缝补时又是那样坚韧。我的心瞬间像被什么尖利之物刺痛,顿时睡意全无,一骨碌就坐起来了。
“儿,你这么早起来干吗?放心睡吧,早饭好了我叫你,不会耽误你赶路的。”娘见我坐起,有些惊讶,还有些歉意,像是觉得自己打扰了我的睡眠。
“睡醒了,我陪您说会儿话吧。”我向娘身边靠了靠,好像多年来,我第一次这样接近她。
“出远门辛苦,明晚还不定住在哪儿,住哪儿也不如家里舒服啊。”娘忧心地说着,一边忙着手里的针线活。
“没事的,我习惯了。您这是在缝什么啊?”
“刚我睡得迷迷糊糊中,忽然想起你有件衣服绽线了。洗衣时看到,想等晾干了缝上,一忙活竟忘了。唉,这记性!”娘自责道。
“这有什么要紧的,大半夜,您为这点儿事还又起来。”我不以为意。
“唉,现在想起来还好,要是你走后再想起来,娘的心不知有多难受,怎么也放心不下。多缝几针,为你缝密实点,别再破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在外面办完事,想着早点回来,别各处耽搁。你一日不到家,娘的心一日不落地。”
“嗯,您放心,我办完事就回来。”我应承着。
这些话,娘不知说过多少遍了,每次我出门,她都千叮万嘱。我却在心里嘀咕:我也不是小孩子,又不是第一次外出,总这么唠唠叨叨,耳朵都生茧子了。好烦啊!
不知怎么,这次我没觉得烦,却鼻子酸酸的,熟悉的日常里我好像突然间有了一种新鲜而陌生的意识。突然意识到娘年老了,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不年轻了。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娘照顾牵挂着我,我当成了天经地义。我怎从没想过她也需要照顾和牵挂呢?赶考落第时,我备受打击,懊丧不已,那时娘一定比我痛苦数倍,但她从没说过。榜上有名那天,我真是欣喜欲狂,一挥笔就写下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那时娘一定比我要高兴数倍。
想着想着,思绪就飘飞了,像絮片一样游荡在辽远的天际,直到娘叫我起床。
天刚蒙蒙亮,窗外的炊烟伴着早饭的香气和热气,已把简单的小屋烘染得又亲又暖。饱餐过后,我带着身心的温热启程了。走出了很远,回头看,娘还在大门口目送我,不肯回屋里去。
渐行渐远,我看不清她的容颜了,也看不清她的身影了,但她的謦欬与神情在脑海却更加清晰。我边走边想,忽然一阵心潮涌动,视线变得模糊,娘那弓得越来越深的背还能负起多少等待……
抬起袖子拭了拭泪眼,举目远望,路旁绿草如茵,草尖上的露珠,闪动着朝阳的光彩。这和煦的春光多像我沐浴的娘的舐犊深情。此时,不可遏止的汨汨诗意自然涌出: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我想找纸笔写下来时,突然就从梦中醒来。
天亮了,我正身处溧阳的官署,今天出门是要去把娘接来同住,以后再也不让娘为我牵肠挂肚了。是娘太想我了,人未到梦里先见到了。梦里梦外原本也没有太大分别。
唉,白驹过隙,年已半百。奉养当及时,岁月不待人。
人间此情最是寻常,最是朴素,也最是感人至深,所以跨越千年影响也最为深远。清代溧阳诗人彭桂在《建初弟来都省亲喜极有感》曾写道:“向来多少泪,都染手缝衣。”
贾玲一部大火的电影,再一次唤起了天下人内心的百转千回。
行文至此,不觉也感慨万千:
动人春色不须多,语简情深同一辙,
千载此心传天下,万古慈亲垂竹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