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中诗选：刘晋寿诗歌
一丛竹子
一丛竹子挤在一起
挤在春天的背景上
高高低低，它们的颜色并不一致
阳光一照，竹叶
红的更红，黄的更黄，绿的更绿
它们美好的姿态
让我想起一件久远的往事
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
吐出隐藏已久的声音
土墙
土墙站了起来，刚才
它还卧着
像那只吃饱了草的羊卧在地上
见到一个陌生人才忽地站了起来
抖了抖身上还沾着的草秸
它站了起来
就在我进村的那一刻
一只羊叫着，出现在巷口
多么亲切
他们多么亲切
这个耕地归来的人，他背着柴禾
跟在身后的老黄牛
他脚上的泥土
他们多么亲切
这山、这水、这树、这人
这熟悉的乡音和称谓
这吹过田野的风
吹乱了我满头的白发
绿了一块块麦苗
乌鸦
它一身黑，唯独喙是红的
唯独，声音亮丽
唯独它取代了老鹰的位置
它飞得并不低
从高高的云头
它一头扎进深谷
那个牧羊的老人
正眯缝着眼睛，望着天上的云
它一身黑，它的叫声
染红了山坡上的野花和高粱穗穗
那声叫，拖得很长
拖出一条又长又深的山谷
秦长城
隐没在草丛里
骆驼蓬下
分明是一个烽燧
狗娃花像是戍卒
打发来探路的信使
秦长城是谁手中的一根马鞭
赶着群山万壑奔跑
马队突然驻足
它们渴了，低头
饮着渭水
家在甘肃
甘肃很小
从一张地图上看
像一只蜜蜂和它的细腰
可小小的甘肃足以让我走上一生
这是真正的远行
一个人一生也走不出它的爱情
从陇东到陇中
已花去我的大半生
河西我还没有去过
天空的雪花，已落满两鬂
走过甘南的草地
鞋子上沾满黄泥、红泥和黑泥
的确，我走得很累，跌过跤
可是，爬起来又往前走：去爱、去拼、去搏
一个人一生到底能走多远
到底能走多远呢
刚刚去过一趟陕西
人一问
就说：家在甘肃
大地湾
谷穗低垂，吹烟升起
一片晴朗的天空，清澈、遥远
鸟的叫声落在山坡上
是一朵朵烂漫的野花啊
月光下，陶罐里盛满了
犬吠和蛙鸣，星星眨着眼睛
露水打湿的黎明
在雄鸡的红冠子上汹涌
牛和羊挤在栅栏里
石头们在一起唱歌
一粒种子，被一万个春天捧在手心
怀念
我怀念那片树林，像怀念
一种深刻的伤痛，那远去的流水和爱情
露水，又一次将走进树林的鞋子
打湿，拯救正在沉浮中的灵魂
我怀念，因为那几只鸟儿，雀跃着、鸣叫着
它们的嗓音被夜雨浸润过
颤动的阳光将它们的天地照亮
那条河，从树林边蜿蜒而过
带走了徘徊着的时光，眺望中的村庄
啊，它们不在回来，那个花红柳绿的春天
那个转身远去的人，她迷雾的背影
虫鸣
叶子抖动，冷嗖嗖的风
软下来的阳光，滑落在地上
影子，在轻轻移动
如一个人飘忽不定的心
广大的秋天，浓缩在一片叶子上
一天天暗下来的花园
贫瘠的大地，交出了全部果实
我无意参与这混杂的合唱
只是静下心来，倾听最后的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