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结婚

作者：陶君

来源：鄂尔多斯日报（ID：ordosribao）

二舅的婚事，自打二舅上城来，就成了我爸妈的心事。

二舅刚从农村上来，还是个十几岁的娃娃。细细的脖子上挂着苍白的脸，再上面盖着薄薄一层黄头发，瘦小的二舅站在门口，周边落了一地的行李铺盖卷和从老家背来的粮食土产。

二舅太小，也没好好上学，找不上工作，那时我妹妹只有两三岁，妈妈就让二舅帮她带孩子。二舅待我们很好，我和妹妹无论怎么欺负他，抓他的头发，睡午觉时往脸上盖扑克牌，他也不生气。二舅还会做粥，一把白米，一口小铝锅，每天中午熬一小锅给妹妹吃。妹妹喜欢喝粥的习惯估计就是那时养成的。

等那口小铝锅锅底烧得黑乎乎的时候，妹妹终于上幼儿园了。二舅也在城里呆了一年，个子长高了，身子长壮了。妈妈给二舅在东胜二建找了份建筑工的工作，二舅开始上班了。

夏天的傍晚，爸妈带我们去二舅租的房子看他。二舅和工友们刚吃完晚饭，大伙正在热热闹闹地聊天，二舅红光满面的脸上看到我们满是笑。小院子中央一只明晃晃的灯泡照亮了下面的大铁锅，还有喝剩的捞米饭米汤，二舅连舀两碗，我连喝两碗，真香！二舅还跑出去买奶油瓜子给我吃。我便拿着，夜里嗑了一路回来，头顶着满天静谧的星空，嘴里是香喷喷的奶油味。爸妈在前面边走边发愁二舅啥时才能娶上媳妇，我心想，现在的二舅多幸福呀，有这么好的米汤和奶油瓜子吃，为啥要娶媳妇？

妈妈说，二舅命苦。二舅是家里的第三个娃娃，上面已经有哥哥姐姐，下面还有我小姨。娃娃多了，中间那个就不稀罕了。二舅生下来身体就弱，家里穷没营养补，三岁了才学会走路。但二舅继承了姥姥吃苦耐劳的性格，干活不知歇，寒暑不知冷热，毒日头下砌砖几个钟头不停，工友喊他到阴凉地歇息，才抽口烟的工夫二舅就起身做活了。二舅闲不住。

大舅和二舅，我一直偏心二舅，一来二舅跟我们姐妹俩一起的时间长，二来二舅身上有姥姥的影子，话少活多，勤快忍耐。那时学校流行打排球，我跟二舅说要皮球练习，二舅一次就给我买了三个漂亮的红皮球，让我在小朋友中间得意了好久。

后来二舅快25岁了，25岁在当年是大龄青年了。二舅人极老实，就知道干活，不会说话，全家人都着急坏了，连二舅自己也着急了，喝了酒憋得脸通红，跟我爸说该娶媳妇了。

那年是1985年的冬天，妈妈去呼市进修，爸爸开始为舅舅张罗对象了。

第一个对象是爸爸的老乡介绍的一个外地姑娘，讲的一口南方普通话。姐妹俩一起来相对象，爸爸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介绍完情况就让那个姑娘和二舅单独留在客厅聊天。我偷偷藏在门缝看，二舅像犯错似的垂着红红的脸，一句话都不敢说。许久，那个姑娘忍不住，站起来用南方话冲里屋喊“姐，咱们走！”从此再也不来了。

有了第一次相亲失败的教训，第二回爸爸买了两张电影票，用一身崭新的中山服把二舅打扮得整整齐齐，出门前还往二舅衣兜里塞了一把奶糖，然后大家满怀期望地等待好消息。二舅终于一脖子汗地回来了，爸爸不停地拷问电影看得怎样，姑娘长得怎样，聊了些什么，奶糖吃了没有。二舅懊悔又羞涩，啥也不说，最后从衣兜里掏出一把被手捏得变了形的奶糖，我和妹妹上去抢个精光，爸爸叹了一夜的气。

看来要爸爸亲自出马了，爸爸到处托人找合适的姑娘，后来说了东胜郊区的塔拉壕一家姑娘。爸爸借了单位的车，叫上司机，两个干部模样的城里人开着车到人家门上提亲，村里的人围了一院子。二舅在城里有正式工作，收入好，人又老实，还有一房城里亲戚能帮衬上。那年月，城市户口金贵，好多农村姑娘就这样嫁到城里。

1986年冬天，二舅终于结婚了。

婚礼那天真是热闹。屋子挤满了贺喜的人。小孩子们最开心，在人群里穿来穿去，要糖要炮，其中有个淘气的男孩竟然将一根胡萝卜塞进婚车的排气筒。开席了，男人们在屋子里地上吃，女眷和娃娃们在炕上吃。一群扎着红头巾蓝头巾的婶婶姥姥们，对着一桌席面神情肃穆，中间坐着一个哭红了眼睛的红衣女子——这就是我未来的二妗。二妗当年是村里出名的美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白白的皮肤，漂亮的五官，身材也好。花儿一样的姑娘，嫁给木讷老实的二舅是有些可惜了。我那时忙着在眼花缭乱的盘子堆里挑最爱吃的香肠，顾不上这些。坐对面的一个女娃，好像约好了一样，我吃一块香肠她也吃一块，我夹一块她也夹一块。眼看一盘香肠要没了，对方根本没有停的意思。我着急了，瞅瞅炕下面那些大人，净顾着喝酒，那么多好菜不吃。我跳下炕，跑到爸爸跟前讨香肠。那女娃见了，也要跳炕，却被旁边一个姥姥模样的人一把抱住，急得她哇哇哭，我又开心又得意，终于放下心慢慢吃。

刚结婚时二舅家的三间房，除了一张铺了绿色油毡布的大炕，地上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空荡荡的白墙只有一张优秀劳动者奖状，最时髦的摆设是二舅在单位运动会上拿的奖品——一台自动压水的热水壶。二舅和二妗就是在这样一穷二白的房子里开始了新生活。聪明要强的二妗用五颜六色的年画贴满墙，还在院子里喂上了成群的鸡和大白猪。第二年电视和沙发搬进了客厅，第三年我的表弟杨洋出生了，一家人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等我来上海工作以后，二舅家已经在铜川镇盖起了四层高的楼房，底楼开餐厅，楼上出租，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今年暑假我回老家给女儿过12岁生日。二舅一家都来了，一家人穿得整齐漂亮。二妗还像年轻时一样漂亮能干，表弟杨洋的媳妇落落大方，女儿淘气又可爱。想想二舅已经做爷爷了，时光过得多快啊！对于二舅，我总想说，好人一生平安。

作者简介：陶君，70后，生于鄂尔多斯，现定居上海，从事银行风险管理工作。文学爱好者，根据童年经历写了一系列回忆小文，讲述发生在80-90年代故乡鄂尔多斯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