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茶陵,八百年铁犀镇河妖
公元1232年,蒙古的铁骑踏破金国,三峰山一役,金军主力丧尽,金朝处在风雨飘摇中,偏安一隅的南宋皇帝觉得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当年不可一世的完颜氏也有这样的下场,殊不知金朝被灭后,下一个将要被蒙古铁蹄踏破的就是赵宋的江山。
那一年的夏天,罗霄山脉中的茶陵县城雨水不停,洣江的洪水又一次淹没了茶陵南城,忧心忡忡的县令刘子迈难以入睡,绍定元年(公元1228年)被任命为茶陵县令兼军史以来,茶陵并不太平。去年,湘南梅山暴发称作“时惊风鹤”的大规模农民起义,农民军一度杀到茶陵隔壁的酃县,大有进犯茶陵之势。农民军退去之后,刘县令心想筑城之事刻不容缓,遂奏报朝廷,组织民众在农闲之际筑城防卫,城墙刚刚修了一半,洪水又汹涌而至,如何修固城墙?如何防洪抗涝?疲惫的刘县令进入了睡眠。梦中,刘县令梦见一头神犀冲人洣水之中,将河妖打败,顷刻,洪水便退了下去。刘县令一醒来,马上下令“括铁数千斤,铸为犀,置江岸,以杀水势”。除了梦中所得,其实铸铁牛镇江河也是有讲究的,铁牛为金属,牛在八卦中属坤,坤代表土,“惟金克木蛟龙藏,惟土制水龟蛇降”。铸成铁犀后,务实的刘县令没有高忱无忧,他一边组织民众修筑城墙,开挖河道,引入洣水成为护城河;一边组织人员疏浚河道,利用城墙防洪,治理水患。据说,城墙和铁犀建好后,洣江从此没有水患。洣江从此有没有水患我不知道,但江西人刘子迈留下的城墙和铁犀至今屹立在洣水河畔,成为一段历史的佳话。
位于湘赣交界处的湖南茶陵县,是一座很有些历史的小城,早在2000多年前的汉朝,这里就是刘氏子孙的封侯国,谁知第二代茶陵王就没有儿子,茶陵就被改成了县,茶陵县是中国唯一个以茶命名的行政县,因其地处“茶山之阴”,史书还有记载,中华民族始祖炎帝神农氏“崩葬长沙茶乡之尾,是曰茶陵”。历史上这里至少六度筑城,但前五次的城墙都被战火和时光掩盖,直到公元1232年,县令刘子迈用一吨重的红色大条石为基,生豆浆拌石灰粘合,中间再夯实黄土,筑了一座异常坚固的城墙守护茶陵,再铸铁犀镇守洣江河妖,茶陵的筑城史才告一段落。
783年在历史长河中也不算短暂,从南宋到中华人民共和国,茶陵南浦铁犀依然以它俯卧昂首的姿态注视着洣水,似乎一旦河妖兴风作浪,随时都会跃入江中与河妖搏斗。
茶陵古城墙不是什么有名气的景点,可以说根本没多少人知道,但当我在网上看到茶陵古城墙的图片时,马上决定要去,因为我喜欢这样不是景点的古迹。
我喜欢有历史的地方,我把古迹分为两种,一种是修复一新,收取门票的,我认为那是标本,已经死去;还有一种无人问津,隐藏在市井或者田野中,我认为它们是还活着的。
茶陵古城墙基本还是活着的,鲜有游客,不收门票,很多地方保存着刘子迈留下的遗迹,但近年也开始被重视,修复了城墙和城楼。
茶陵古城墙在2013年被列入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因为这里是湖南省至今唯一保存完好的宋代石头城墙。
迎湘门古味十足,这座城门居然还能通汽车,不过拐弯位是个90度的死角,一定要慢行鸣笛。
说来茶陵虽然只是株洲的一个小县城,还真是一个有历史的地方,故事要从汉武帝时期说起,汉高祖刘邦的五世孙、长沙定王之子刘欣,受封茶陵节侯,茶陵成为一个封侯国,谁知刘欣之子刘阳没生出儿子来,“无子嗣位”,皇帝干脆废侯国,置茶陵县,茶陵县城的历史就这样有些滑稽地开始了。
刘欣在茶陵筑了一座小土城,这就是茶陵最早的城墙茶王城,到了五代十国时期,一个叫做马殷的木匠又筑了一座城,这就是茶陵马王城,你会奇怪木匠为何能筑城,那是因为马殷后来没做木匠了,打打杀杀之后成了将军,主宰了整个湖南。
马王城之后还有北宋的金州城、南宋岳飞的鄂王城……一个两千多年前就是小县城,现在还是小县城的地方,上演了一轮又一轮的筑城史,恐怕在国内也不多见。
最后留下的城墙建于南宋绍定四年,实干家刘子迈的在洣水沿岸“深基后垒”,垫松木,垒巨石为基脚,筑成护石堤,又开挖护城河,一年就建成了傍山为屏,凭江为险,以濠为堑,据城而守的军事防御体系,刘子迈的城墙长3171米,高8.33米,女墙、箭垛、戍楼一应俱全。
抚摸着这780年前的城墙红砖,仿佛就是触摸着历史,这座小县城黄庭坚走过,李东阳赞过,徐霞客写过,岁月无声无息地随着洣水流逝,只留下一墙斑驳的红砖。
在城墙里,时光过得似乎比别处慢些,破旧的建筑与新建的红砖房并存着,历史与现代交叉并行。
别看这些十分破旧的房子,居然还有人住,作为游客,总是喜欢去找寻那些古老破旧的房屋,但作为当地人,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宽敞明亮的楼房才是他们的向往。
国民党县政府遗址,已经成为了一片种有几畦菜地的荒草地,“国民党县政府”的表述是否应该换成“中华民国茶陵县政府”才更准确一些呢?
民国时期的公路局旧址,柱子上写满了毛主席语录。
公路局旧址对面就是南宋城墙的登墙口,可惜铁门紧闭,政府又要搞什么景观工程,看来这处活着的古迹马上又要变成标本了。
好在现在南宋的古城墙还活着,尽管它遭遇了无数劫难,民国27年,第九战区长官公署命令拆除湖南省内所有城墙,消息传到茶陵,遭到社会各界抵制,并环城植树矢志保护。可到了1976年,南宋城墙终究难逃厄运,茶陵人民亲手拆毁了七百多年历史的南宋石头城,用这些有了灵魂的石头去修水沟、田岸,3000多米长的完好城墙,只一阵风,就只剩1200多米残破的城基,6道拱形城门只留2道孑然而立。
好在刘县令铸造的铁犀还在,我真好奇铁犀居然没被拉去大炼钢铁,1953年给铁犀重修了卧座,1993年又修葺了台座并重建了犀亭。
这头7000斤的独角犀牛,刘子迈命人用亚共晶白口生铁分三次浇铸而成,昂首而卧,栩栩如生,历800年而不锈不斑,铁犀独处于洣水畔,一点也不娇贵,几百年来它无遮无拦任风吹雨打,直到今天,每一个游客都可以亲近它、抚摸它,公元1232年它就在这里,今天还在这里。
旁边就是刘县令梦见河妖的那条洣水,今天的洣水显得太过平静,也许是恪尽职守的铁犀,让洣水失去昔年“江水荡决南城”的气势。
茶陵的历史太过丰富,历代的兵火已经把很多的遗迹化为灰烬,即使是1927年的工农兵政府,也早在1928年就毁于战火。
如果说历史是有颜色的,1927年的茶陵一定是红色的,这一年,工农革命军第二次攻克茶陵,成立了中国第一个红色政权——茶陵县工农兵政府。
事实上这里是南宋至清朝的茶陵县衙门,工农革命军占领了这里,成立了政府,打土豪筹军款。
1927年的茶陵县城不同以往,梭镖的红缨、挥舞的红旗、地主的鲜血,都把这座古老的县城染红。
一个德国人和一个俄国人的画像被挂在这座有两千多年历史,古老偏僻的中国县城衙门里面。
茶陵州衙建置沿革,也就是这个现在被称为茶陵县工兵兵政府旧址的前世。
州衙院落古色古香,今日一片宁静,1927年确实一片血雨腥风,1928年院落就毁于战火,21世纪得以重新修建对外开放,不过对于这样的红色景点还要收30元门票有些不解,除了一些图片和实物外,建筑面积将近5000平方米的院落内,很多房间都是空空如也的,没有太多可看之处。
这口古井也许是州衙少数留存的古迹之一,建于南宋绍定五年,也就是刘子迈修城墙、铸铁犀的那一年。
茶陵是著名的革命老区,1955年—1964年,茶陵籍的将军就有25名,其中还有5名中将,茶陵籍的将军数量在全国位居第九。
茶陵是我自驾归乡时路过的一个小县城,当然我也可以不路过这里,但为了南宋的城墙和铁犀,我决定不仅要路过,还要停留,虽然相比两千多年的历史,茶陵的遗迹已经不多,但八百年的城墙和铁犀还是让我不虚此行。
湖南有俗语:“茶陵的城墙,安仁的城隍”,“安仁的城隍”已成历史,“茶陵的城墙”也所剩不多,以军事防御为初衷建设的城墙早已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小小的茶陵县城,历史有记载的筑城至少有六次,按理说,凡是需要筑城墙的地方,必是福地,但凡是福地的地方,又必遭兵燹。东吴名将吕岱曾在茶陵系马;唐末造反领袖黄巢曾在茶陵横刀;北宋岳飞行军茶陵留下“光泉”;明末杀人魔王张献忠几进茶陵,什么都没留下,倒把很多原本可以留下的,烧掉砸掉砍掉。倒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南宋小县令刘子迈,在茶陵留下了一座八百年依然牢固的城墙,一尊八百年不曾锈蚀的铁犀。
岁月越是平淡无奇,人民越是幸福恬然;历史越是惊天动地,人民越是水深火热。从这个意义上讲,筑城而居的茶陵人,在历史的滚滚尘烟中,活得并不轻松。人类本没有墙,最初的墙是为了隔断敌我,后来的墙有了保护隐私的作用,冷战开始后,墙成为隔断亲情友情,阻碍沟通交流的工具,作为隔断敌我的城墙已经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希望那些至今障碍在国家民族之间,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墙,也早日成为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