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胜:回乡四“迷”
作者何文胜
四月之初,既清且明。每年这时回乡,去看望久已过世的外公外婆,是母亲走前的郑重叮嘱。我们也是谨遵母训不敢有违,除了去年响应号召“为国宅家”。
正因为去年的缺憾,这次,我没象往年去小舅家集合,想着反正这条路都走了多少趟了,何不早点出发?在进村前汇到一起也没问题,何况我最喜欢集兵去往杉桥其中一段,几乎被树木从上边交合遮覆的乡道,人车自下穿行,阳光斑驳,影翳跃动十分有趣。
万没想到,“识途老马”这回竟然不得其路,而迷航于故乡了。一路上沥青路、水泥路,国道、省道、乡道四通八达,就连“村村通”都很好走,都又更宽更靓了。曾经那么熟悉的角山、潮江、燕子窝,随处可见洁净雅致的乡居,生机勃勃的花木,漂亮崭新的小车令人心生羡慕。未曾觉察的是,我已失去记忆中的参照物而无法找到故道,实在难以窗外的景象判断方位。加之晚出发的亲戚们告知已到,心中未免有点急。我只得让他们发来地址,再加足马力一路狂奔,最终穿越大半个集兵镇,才到达熟悉而陌生的松山村。
我们集结后向麝公嘴进发。在晒谷坪,我再一次没等大部队到齐,就向垄里走去,为的是早一眼见着熟悉的田原山岭。就在一片“加润”的混杂着些微野花草清香的町里,遇着一位正在地头忙活的老者。一攀谈,论辈分,这貌似六十上下之人竟是外公同辈。而我外公若健在,那都百岁老人了。他说准备种黍米(高粱),还带着微笑反问我知不知道“黍米”。因为也不喜欢打牌什么的,就把每天下地锄草作菜,当做活动腰腿的事儿。难怪“仙念”(健旺,显年轻),当劳作不再是负累,就可当做健身。临了,我跟他约吃“黍米粑子”,那暗红的高粱粑子被油煎得软软的,上面还要印着花,一口下去,可以感受到纤维的绵柔劲和粗粮的颗粒感,实在过瘾。兴许从前作为补充的粗粮曾经不被待见,而现今则是令人心心念念的美味。这暗红的黍米粑子和白色的糯米粑子,更与衡阳特产——金黄香甜的“湖之酒”可谓绝配。嗨,想起来,都要被这份乡情所迷醉。
走过塘干、山上,草叶萋萋铺开在脚下,我们踩着这绵密的“絮被”,来到外公外婆“身边”。我知道,我们将再一次迷离于对逝者的感念。十岁那年,我被父母急急带回松山村,过了许老屋,就在将进麝公嘴的一个小坡上,被满外婆轻轻摸摸一句“胜|几耶,你再也看不到你外婆了”,瞬间给说得泪流满面。外婆那一头自然微卷的秀发,被一顶深褐色针织帽斜罩着,高而且骨骼粗大的身量,记忆中并不时常带着表情的脸庞,这一切又油然涌上心头。抚育六个子女和照顾七八个孙辈,这项算得上宏大的工程,就是她一生的成就。每当这时,我们都要笑中含泪,把当年依恋在他们身边的趣事一一回顾,以至于一些细节过了这么久,竟然不是模糊淡忘,而是愈加清晰了。
除了草,培了土,焚香合十作别,我们去往二舅妈的冲里。这是许久的约定了。她说,你把外婆的松山村给写得那么漂亮,哪天我带你到更里些的冲里看看,保你写出更好的文章。这一路真够深的。我们翻过修了水泥路,顶上建了观景台的雷祖峰,远眺碧水一泓的白石园水库,一路绿树红花,翠竹如海。我深感“竹海”这个形容,几乎与语言的“创造”无关,因为你只要身临其境,这种感觉就必然涌上心头,说“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分毫不差,这也是为什么南方各地几乎都有“竹海”的缘故吧!
这边的亲戚们联合砌了幢江南风格的大房子,老实说,比城里的豪宅别墅一点也不差。中饭开了三桌,很丰盛,自家种养的菜蔬鸡鱼,口味就是鲜美。亲人相聚,照例是免不了推杯换盏,海阔天空起来,舅舅舅妈,叔伯兄弟,表姊表妹,应接不暇,“回到家乡,就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亲戚”。饭后,大伙站在禾堂拉家常。我沿着田间小路经过水塘、山田、树林,遇见开着红绸子一般花朵的杜鹃,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竹笋,遥看开在再也进不去的山林高处的一树白色水桐花——这清明时节的代表性物候。此时,大家唤我。回程时,“车队”居然被拦,说是老乡知道我们过来,定要引至家中喝杯茶,聊聊再走。美丽如此,热情如此,这真的是一片令我长久迷恋的乡土。
从冲里出来,一条绚烂的樱花大道,沿清透河渠延展到千年古刹伊山寺附近。老戏台还在,又一台百年大戏即将上演,那棵标志性的古樟更是绿荫掩映着几十米方圆,再前面就是那条来去故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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