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联创作的步骤之润色

古来流传许多关于修改诗文的佳话。贾岛的“推敲”,不用说了。齐己的早梅诗,原是“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郑谷说:“'数枝’不算早,不如改为'一枝’。”齐己佩服,拜郑谷为“一字师”。王安石的名句“春风又绿江南岸”,原稿开始是“又到江南岸”,圈去“到”,注说“不好”,改为“过”,又圈去,改为“入”、“满”,这样改了十来个字,才定为“绿”。“绿”字确实好,形容词作动词用,“吹绿了江南岸”,句法新,有形象,言少意多,有韵味。
写作对联,要勇于修改,勤于修改,乐于修改。杜甫“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追求至善至美。写作对联,有这种精神,才可以出精品。 
有的已成对联,甚至是名联,并不是无瑕可议,并未达到尽善尽美的程度。如酒店联:
铁汉三杯软脚;
金刚一盏摇头。 
“摇头”一般表示否定,酒不好才摇头。要说酒好,金刚罗汉喝一盏即醉,那就应另换一种说法。 
又如成都望江楼联:
引袖拂寒星,古意苍茫,看四壁云山,青来剑外;
停琴仁凉月,予怀浩渺。送一篙春水,绿到江南。
典雅,工致。一“看”一“思”,上下联相配合。“四壁云山、青来剑外”、“一篙春水,绿到江南”,尤富诗情画意,罕见的佳句。问题是本联写月夜登楼远眺的感受,无论将寒星拂拭得怎么明亮,加上清亮的月光,看四野云山,也只是黑糊糊的轮廓,看不到“青”色,上联写得不大合事理。下联说“绿”,多少有点勉强。但由于是写心情,写怀想,还可以说得过去。 
因此,我们写作对联,写成之后,最好全面检查,仔细推敲,多加修改。
对于习作者来说,需要按照对联规范要求,从内容到语言,从结构到平仄,加以审视,发现疵病,尽可能予以改正。习作对联,容易出现生硬拼凑,话不顺畅,平仄失调。改,首先要切合主题要求,把话改通顺,力求全面合乎对仗格律;其次是进一步把话写好,力求对联富有情致韵味。 
试看一副有疵病的婚联:
梧桐枝上栖双凤;
菡萏花间立并莺。
凤凰,雄为凤,雌为凰。“栖双凤”,与结婚无关。“菡萏”(荷花)对“梧桐”,连绵字对,平仄合律,是好的。“并莺”,生造词;而且莺常在树,立在荷上少见。此联有明显的拼凑痕迹,为对仗而对仗。如何改?改“双凤”为“凤凰”当然不可,上联平声落脚大误;改为“凰凤”,又没有如此倒用的成例。全联有这样修改的:
梧桐枝上栖鸾凤;
菡萏花前戏鸳鸯。
用“鸾凤”好,包含了雌雄。“戏鸳鸯”也改得好,合乎荷池情景,又切婚姻。只是“鸳”平声,不合。此联内容显得单薄。再如何改,就很难了,需要有较大的改动了。可以考虑改为:
云隐梧桐宿鸾凤;
霞飞菡萏戏鸳鸯。
上联用“仄仄平平仄平仄”的变格句式,下联用“平平仄仄仄平平”。这样改,增添了意思,有色彩,多一点喜气。
古人写对联,非常注意同义词的选用,这一点很值得学习:
架长虹于两岸,
带二江之双流。
这副题于四川都江堰玉垒关的对联,内容是描写关前岷江上的竹索桥。竹索桥以下,岷江被都江堰工程分为内外两江。这里“岸”、“江”、“流”都是二,又不能都说“二”,于是借助同义词的“两”和“双”来表示。这样就避免了雷同。此联这样用词是特殊情况的产物,不能简单地以“合掌”视之。 
里外湖瑞启金牛,池注渊泉,卅里澄波无限好;
古今月光含玉兔,天开图画。一轮霁魄此间多。 
金牛,乃杭州西湖别名。这副题于西湖平湖秋月的对联,上联若直接用“西湖”就会与下联的“玉兔”失对。而用“金牛”,则“金”对“玉”,“牛”对“兔”,物类相同,非常工整。
一避雷同,二求工对,选用同义词的目的不外乎此。尽管属于同样的目的,所表现的方面在具体的对联中又常不一致。就拿求工对来说,上面一副在使物类相同,下面两副则非是:
兴废总关情,看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幸此地湖山无恙;
古今才一瞬,问江上才人,阁中帝子,比当年风景如何?
这副对联题于江西南昌滕王阁。江上才人,即王勃。阁中帝子,即元婴。“元婴”和“王勃”都只有两个字,同上联四个字的“落霞孤鹜”与“秋水长天”对不上。这里改说“江上才人”和“阁中帝子”,是为使字数相等,亦表明了人物的属性。
一枝笔挺起江汉间,到最上层,放开肚皮,直吞将八百里洞庭,九百里云梦;
千年事幻在沧桑里,是真才人,自有眼界,那管他去早了黄鹤,来迟了青莲。 
这副对联题于武昌黄鹤楼。青莲,李白号。此处不直言“李白”,又是为取“青莲”之“青”与“黄鹤”之“黄”在颜色上相对。
对联拟出之后,应当仔细琢磨,反复修改,以求提高质量。古人对这一点很注意。清人赵翼《檐曝杂记》云:“金鳌玉蝀桥(原在北京旧清宫西苑太液池上)新修成,桥柱须刻联语。”金在枢直拟句云:
玉宇琼楼天尺五,
方壶圆峤水中央。
金自以为颇切光景。汪文端改“尺五”为“上下”,联语便作:
玉宇琼楼天上下,
方壶圆峤水中央。
玉宇琼楼,本是指天上的建筑,此谓皇宫。方壶圆峤,乃海上仙山,此谓太液池中岛屿。金在枢以“天尺五”极言皇宫之高峻巍峨,本已不错了,但总给人以离天还有一点距离的印象。而汪文端改作“天上下”,则皇宫已高入天中无疑。加之“上下”也比“尺五”更能同“中央”相对,这就越改越切合了。
石达开曾为一理发铺题过一联:
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
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何如
这副对联也是冯云山所题而石达开修改的。冯云山的题联是:
磨砺以须,天下有头皆可剃;
及锋而试,世间妙手等闲看。
据说,石达开看了以后说道:“对子好是好,但两句都头重脚轻,既吓不退胆小鬼(指怕死的官僚地主)也引不起豪杰之士注意。”这一改,革命者准备向反动腐朽的清王朝宣战的豪迈气概,就鲜明地表现出来了。
白启寰先生在《旧联修改例话》一文中,所谈贵州黄果树观瀑亭联的修改,也可以给我们一些启发。该文说:贵州的黄果树大瀑布,座落高原,落差高达六十余米,瀑布宽十余米,水势汹涌,从上游的白水河直泻而下,倾入瀑底犀牛潭内。白练高悬,浪花翻滚,“瀑声震天,千里相闻”,景色极为壮观。瀑旁原有一座观瀑亭,亭柱上曾刻楹联一副:“白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红岩似火,何须薪助焰亦高。”上联写大瀑布,比喻恰切,形容入妙,见者皆能体会其中佳趣。但是下联,陌生的游人却莫名其妙。原来它是描绘白水河上远离瀑布16公里的又一著名古迹“红岩碑”的。那里有古人在山巅红色岩石的峭壁上写下的红褐色大小不等的字迹,现尚存19个,雄浑苍古,形如篆籀,难以辨识,也算得天下一奇。原联用描绘此处特色的词句为对,虽然工巧悉称,但写在观瀑亭里,似有“东一榔头西一棒”的感觉,因而留下不够专切的弊病。
该文说:观瀑亭及这副对联,在“史无前例”中均被毁弃。近年重修时,设计者将下联改为:“虹霞似锦,何须机织天生成。”这样一改,全联都在描绘眼前瀑布的奇景壮观,而且以“虹”(谐“红”)对白,谓之借对,在艺术上也增加了一巧。但是若细加推敲,下联后半句的“天”字,尚欠工稳自然,上联语气也不相合,有“天生成”的“三平尾”,格律上亦属声病。
该文认为,如果作这样的修改,就更好一些:“虹霞似绣,何须机织锦生成。”这样上下联语气一贯,“'棉’和'花’,'绣’和'锦’,均为互文相对,形式、内容都更为工稳确切”。该文的分析是有道理的,但对下联的修改,却犹有可商榷之处。因为这样改,“天”与“花”的问题是解决了,新的问题又产生了。“棉”和“花”、“绣”和“锦”固然都成了“互文相对”,但互文部分当可顺读。“棉”和“花”顺读作“棉花”,很自然;“绣”和“锦”顺读为“绣锦”,却很别扭。因平时不说“绣锦”而只说“锦绣”,如“锦绣山河”、“锦绣前程”。而且“绣”、“锈”同音,未见字面只听读音的话,易将“绣”误认为“锈”,故说什么像锦绣一样,在“锦”与“绣”只用一个字时,一般都用“锦”不用“绣”,如“前程似锦”,就不说“前程似绣”。这里说“虹霞似绣”,因“锈”亦红色,更容易引起误解。再说,不管是“绣”还是“锦”,都是机织的,说“何须机织”,又说“锦生成”,也不无矛盾。因此,看来还是保留“虹霞似锦,何须机织天生成”好一些,尽管有“三平尾”毛病。若一定要改,怎么改法更好,那就还须作进一步的研究。
前面的修改,都没有改变原联实质性的内容。清代程含章和阮元对孙髯翁的昆明大观楼长联的修改,情形就不一样了。
程含章改联如下: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披襟岸帻,喜茫茫空阔无边。看东骧金马,西峙碧鸡,北耸青虹,南翔白鹤。高人韵士,定当击节讴歌。况栏外树色江声,随地皆诗情画意。更云开雨霁,何时不鱼跃鸢飞。登斯楼也,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刻心头。把酒临风,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伟烈丰功,争欲同符天地。至今日离宫别馆,悉化为草木长林。并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夕照。游于浦者,止剩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一行秋雁,两岸芦花。
从“云开雨霁,何时不鱼跃鸢飞”之类的文字看,改动部分给十分专制的清王朝点缀了“自由空气”,这是原联所不曾有的。
阮元,字芸台,是清代一个大学者,对中国文化事业的发展贡献很大。道光初出任云贵总督。认为孙髯翁联于大清王朝有碍,修改更伤筋骨。下面是经过他修改过的对联(修改处用横线标出):
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凭栏远向,喜茫茫波浪无边。看东骧金马,西翥碧鸡,北依盘龙,南驯宝象,高人韵士,惜抛流水光阴。趁蟹屿螺洲,衬将起苍崖翠壁,更萍天苇地,早收回薄雾残霞。莫辜负四围香稻,万顷鸥沙,九夏芙蓉,三春杨柳。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爨长蒙酋,费尽移山心力。尽珠帘画栋,卷不及暮雨朝云,便藓迹苔碑,都付与荒烟落照。只赢得几杵疏钟,半江渔火,两行秋雁,一枕清霜。
孙髯翁原作的最后两句,阮元本已改作“两行鸿雁,一片沧桑”,后来可能思考再三,到底不如原句,于是又复了原。 阮元的改动,当然不及原联。《中华活页文选》第159期《楹联丛话八则》上,叶笑雪有一段评注说:“孙髯翁原作上下联,虚实对称,而阮元却把上联坐实,用'金马’对'楼船’,'碧鸡’对'铁柱’,'盘龙’(即南盘江)对'玉斧’,'宝象’对'革囊’,(按宝象河源出嵩明州西南四十里乌纳山小龙潭,西南流二百三十里入滇池)虽说山川历历分明,但弄得像堆满东西的仓库,无有回旋余地,而尽失空灵。下联'衬将起苍崖翠壁’句,虽可兴起崇高美,但究竟与此联以空阔为特点的基调不能相一致。其所以未改好的原因,或即在此。”1958年毛泽东在成都亦批评阮元所改之联是“死对,点金成铁”。
梁章钜在《楹联丛话》中说:“(孙髯翁)上联之'神骏’指金马,'灵仪’指碧鸡,'蜿蜒’指蛇山,'缟素’指鹤山,皆滇中实境。然用替字,反嫌妆点。且以缟素为鹤,亦似为未。” 梁章钜这样说,当然是想替阮元辩护。梁与阮关系至密,他这样做是可以理解的。但阮元把“神骏”改“金马”之类,还只是就事论事,无关宏旨。真正能看出阮元用心的,还在另外一些地方,孙髯翁的“披襟岸帻”,在阮看来,颇有些放荡不羁,不合正人君子风度,于是改了“凭栏远向”,含含糊糊;与之相应的“何妨选胜登临”,改为“惜抛流水光阴”,也加进了士大夫及时行乐之意。孙髯翁在历数汉唐宋元的英雄业绩之后,说“伟烈丰功”,“都付与苍烟落照”,阮元明白,这是“以正统之汉唐宋元伟烈丰功总归一空”,进而否定大清王朝。于是,他轻轻把“伟烈丰功”四字勾去,换成了“爨长蒙酋”。爨和蒙,本为隋唐时代统治云南的乌、白蛮姓氏,这里泛指云南。长和酋,均谓首领。阮元这“爨长蒙酋”四字,据说是指明末引清兵入关、清康熙年间镇守云南复又反叛、后称帝于湖南衡州(今衡阳)而终于被清所灭的吴三桂等人。与之相应的“断碣残碑”改成“藓迹苔碑”,意谓事过还不太久。而“苍”改为“荒”,无形变作有形,也同这一点相关。阮元在这里玩了个偷梁换柱的把戏,结果,整个长联的主题就完全变了。原联是对整个封建王朝的否定,窜改联却成了对大清王朝的一首颂歌。
阮元以为这么一改,就可以达到他所谓“扶正消逆”的目的,谁知窜改联刚一挂出,“彼都(昆明)人士”立刻大哗,对“爨长蒙酋”一语尤其“啧有烦言”。这倒并非对吴三桂有什么好感,而是认为孙髯翁的原联说出了人们的心里话,不容窜改;把吴三桂之流强加到云南人头上,也是对云南人的侮辱;至于明末清初云南人民反抗清朝统治的斗争,那就更不容许诬蔑了。为保卫孙髯翁的原联,有人甚至写了这样一首打油诗来讽刺阮元:“软烟袋(谐阮芸台)不通,萝卜韭菜葱。擅改古人对,笑煞孙髯翁。”由于众怒难犯,阮元不得不将自己的窜改联“旋即撤去”。
对别人的对联进行修改,应当遵循两条原则:一是原联确实有过不去的地方(如用词不当,不合平仄之类)才修改。二是改了确实可以提高原联的质量(如用词更确切,构思更完美等)才改。如果原作过得去,修改后又不能为其增加什么色彩的,最好不要随便改。对语言文学修养高的人的对联进行修改,更不能轻率。因为怎样立意,怎样遣词,乃至怎样运用对仗,一般都经过了深思熟虑。疏漏不能说没有,但一定要看准。王力先生在其《汉语诗律学》中说过:“有些对仗,看起来颇像宽对,其实是工对。因为先在出句里用并行语作为颇工的对偶,然后在对句里也用并行语作为颇工的对偶。”所谓“并行语”,即联中自对。本书“对仗”一节讲自对时说过,有人认为昆明大观楼长联中“空阔”对“英雄”不工,其实是没有看到“空”与“阔”正是“并行语”即自对,“英”与“雄”亦然。若从词性上着眼,说“英雄”是名词,“空阔”是形容词转化为名词,也讲得过去。内容也可以改,但最好征得作者的同意,而且要看准问题,如果问题没有看准,就把意见强加给作者,必然会造成流弊,甚至贻笑大方。

本文摘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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