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夕照深秋雨（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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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玉真公主决定陪同师傅司马承祯离开四川青城山，前往山西王屋山安度晚年时，岐王痛失爱子的噩耗，传到了青城山。
玉真公主当然明白，侄儿的去世，对岐王意味着什么！
宁王、岐王、薛王都是唐玄宗的亲兄弟。在这众多王爷中，唯独岐王子嗣最为单薄。
人到中年的他，膝下只有李瑾这一个爱子，可谓一脉单传。
如今，却连这唯一的血脉都中断了。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悲痛欲绝的事吗？
司马承祯和岐王也十分相熟。闻此噩耗，司马承祯低眉敛目，叹了口气，说：“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事势所至，非人力不可挽回，唉。”
“师傅，我们此番前往王屋山，要取道长安。我想去一趟华州，看看四哥，宽慰他丧子之痛。”
自721年春天在长安分别，玉真公主已有一年没有看到岐王了。司马承祯自然同意。
第二天，旭日东升，晨光微熹，在众小道士的陪同下，师徒二人踏上了去华州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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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王维正陪岐王在窗下对弈。
窗外，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屋内，檀香幽幽，余音袅袅。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岐王一脸平静地看着棋盘，似乎要将全部注意力，都凝聚在这方寸之间。
不知内情的人，或许无法从岐王脸上看出丝毫端倪。但，王维知道，岐王是在努力化解心底的悲痛，让自己可以走出来。
对弈正酣之际，忽然门人来报，说玉真公主和道教上清派宗师司马承祯道长到访。
岐王和王维都颇感意外，忙放下手中棋子，整理衣冠，忙忙地迎了出去。
岐王大踏步走在前面，王维紧随其后。他们穿过游廊，绕过屏障，一眼就看到了司马承祯和玉真公主。
岐王喜出望外，连忙抱拳作揖，说：“道长和妹妹大驾光临，本王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四哥，一年不见了，小妹甚是——”玉真公主也忙迎了上来，正对岐王诉说思念之情时，一眼看到了岐王身后的王维！
刹那间，她怔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一年来，玉真公主曾无数次想过，今生今世，她和王维还会重逢吗？如果重逢，将会在何时、何地、怎样的场合遇见呢？
她假设过各种可能性，独独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毫无心理准备的场合重逢。
一时之间，她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只觉得，眼前这个面如冠玉、长身而立的俊朗男子，依然不改当年的“风姿都美、妙年洁白”，甚至比当年更气宇轩昂、卓尔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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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王维打破了这一僵局。
他连忙走到岐王身边，对着司马承祯和玉真公主，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说：“晚生摩诘，拜见道长和玉真公主。”
司马承祯和王维本就相熟，虽然年长王维54岁，可以当他祖父，但却将其视为“仙宗十友”之一，可算是忘年之交。
另外的“仙宗十友”，也是个个不凡，他们是陈子昂、李白、孟浩然、贺知章、卢藏用、宋之问、王适、毕构。
此番竟然在岐王府里偶遇王维，司马承祯自然十分欢喜。
“摩诘，听说你去年秋天已经成亲，怎么不请贫道喝一杯喜酒啊？”
“道长，摩诘近日正在研读您的《坐忘论》《天隐子序》《服气精义论》，心中有许多困惑，正想向道长请教，还请道长不吝赐教。”王维顾左右而言他，只是不想在公主面前提起家事，以免公主听了刺心。
玉真公主和王维之间的一切，岐王最是心知肚明。
玉真公主脸上的瞬息变化，或许逃得过司马承祯的眼睛，却逃不过岐王的眼睛。
他看在眼里，懂在心里，说：“道长，妹妹，你们旅途劳顿，一路辛苦了。快快请随我来，到府上好好安歇。”
“好，请。”
于是，玉真公主扶着司马承祯的左手，跨进岐王府。一旁的王维也忙扶起司马承祯的右手，向岐王府大堂缓步走去。
玉真公主微微低头，用眼角余光悄悄看了一眼王维。只见他神色温润，嘴角含笑，和司马承祯絮絮聊着他在济州的所见所闻，她不禁莞尔一笑。
清风徐徐吹来，公主裙袂翩翩，王维青衫飘飘。
司马承祯乐呵呵地笑着，一边是他一手栽培的女弟子，一边是他奉为知己的“仙宗十友”，无疑都是人中龙凤、个中翘楚。
他们似乎默契地踩着同样的步调，行走在这无边的春风里。
这一刻，玉真公主恍惚觉得，横亘在她和王维之间的司马承祯，如果是一位能替她千里系红线的月老，该有多好。
只可惜，司马承祯手里只有麈尾，没有红线。因此，他只能当她的师傅，而成不了她的月老。
“能和摩诘这般并肩而行，一生之中，能有几回？那么，就让这段路长一点，再长一点吧。”
自和王维重逢，玉真公主的意识里，似乎只装得下一件事，那就是，她和王维终于重逢了。
其他的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重逢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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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王维心里，何尝不是五味杂陈？
在听到门人通报“玉真公主到访”的一刹那，他的心里，几分不安，几分期待。
自721年春天在玉真观婉言谢绝玉真公主的示爱后，这是他和她的第一次重逢。
他不安的是，他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放下了？万一她依然没有放下，那么，他心中的愧疚，就又深了一层。
他期待的是，当他收到她亲手抄写的五千字《道德经》后，他就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当面拜谢公主。
特别是“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这句话，他在心中反复揣摩，今生无法忘怀。
当他走到门口，看到玉真公主因他的出现而略显失态时，他顿时明白，她还是放不下他。那一瞬间，他心中除了满满的愧疚，更多了几分怜惜。
但，感谢也好，愧疚也罢，怜惜也好，不安也罢，终究不是爱情，也终究转化不成爱情。
如果他做点什么就可以让公主忘了他，他一定愿意去做。只是，有时候，他做得越多，反而越让公主忘不了他。
那么，他唯一的办法，或许就是悄悄地远离公主，自绝于公主的生活之外。
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心中默默为她祈福，愿她能在山水之间，得道悟道，回归大自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