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84章)
王维早已料到,他写的《六祖能禅师碑铭》注定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南北禅宗之间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不说王维母亲、王维本人、王维弟弟拜在北禅宗普寂禅师、道光禅师门下研习佛法,是北禅宗的虔诚信徒,单说北禅宗在大唐所处的绝对统领地位,王维就知道,他为南禅宗始祖、六祖慧能大师写碑铭,是多么冒天下之大不韪!单单是他母亲那一关,他恐怕就过不了!
然而,他依然决定不负神会法师所托,倾一己之力,为六祖慧能写碑铭。因为,他悟到了南禅宗教义的真谛,他想告诉世人“人有南北,佛无南北”,他想让北禅宗人能对南禅宗多一些了解,多一些包容。
因此,在《六祖能禅师碑铭》中,王维毫不掩饰对慧能大师的好感,评价他是“世之至人,有证于此,得无漏不尽漏,度有为非无为者,其惟我曹溪禅师乎……至人达观,与佛齐功”。
当长安、洛阳两地的佛学界将王维此文传得沸沸扬扬、褒贬不一时,远在骊山别馆的玉真公主也看到了《六祖能禅师碑铭》。
从742年李白入京到744年离开长安,玉真公主感觉就像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在这场醉生梦死、纵情声色的梦中,她放任自己享受李白给予她的情欲,试图用情欲填补内心所有的荒芜。然而,那种漫无边际的荒芜感,不仅没有随着情欲的增加而消失,反而渐渐成为一种更深更痛的羞愧。
多少个午夜梦回,或晨光初现时,看到躺在身侧酣然入睡的李白,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都在无可挽回地坠落,落向那无穷无尽的黑暗……她想逃出黑暗,却觉得身心俱疲,浑身乏力,拿自己没有一点办法!
直到那一天,他看到了王维写的《辋川集》,看到了他写的那句诗——“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刹那间,她仿佛看到王维正用平静深沉的目光看着她,淡然一笑,问她:“持盈,你喜欢现在的自己么?”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无地自容、无处可逃。“你喜欢现在的自己么?不,我不喜欢!”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能激起她内心波澜的,永远只有王维。如果说她像一个放任自己堕落的坠井之人,那么,王维就是拉她一点一点往上爬的绳索,一根无处不在、坚韧无比的绳索。
因此,虽然这些年来她和王维并未见面,但有关王维的任何消息,她都会放在心里。对她来说,他的一举一动、一诗一画,都有一种让人平静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在他写的《送元二使安西》里。一句“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让她会心一笑,喃喃低语:“关内也好,关外也罢,如果心中有人,便处处有人,反之亦然。”
这样的力量,更在他写的《六祖能禅师碑铭》中。玉真公主虽然不曾修行禅宗,但悟性颇高的她,通过王维的笔触,看到了六祖慧能从幼年、成长、求法、得法、弘法、受诏到寂灭的整个人生。加上佛道本就相通,她从王维的文字中,看到了他在佛法造诣上的非同寻。
他只字不提南禅宗人津津乐道的“幡动、风动、心动”、“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等公案,而是明心见性,开门见山,以般若力,生菩提文。通篇碑文,不见半点文人狷狂习气,而是句句直通佛法大意,真正做到了不负“居士”二字,不负“摩诘”之意。妙哉,斯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