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培民认为,孔子所代表的儒家之道以“修炼和践行自己的仁”为“功力”,以“礼乐规范”为“功法”
朱承:变动不居的情境中如何做个人抉择?孔子是榜样日期:2021年03月31日 22:20:39 作者:朱承
《孔子:人能弘道》(修订本)倪培民著 李子华译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出版司马迁说:“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究竟怎样的人才能使后人发出“天不生仲尼,万古长于夜”的感叹?事实上,孔子的人生经历并不具有十分的传奇性,他只是春秋末期鲁国很多没落贵族的普通一员,使得他留名千古的是他的思想,是他所创立的儒家之道。在修炼自我的“人能弘道”上,孔子做出了典范
《孔子》一书作者、美国格兰谷州大学终身教授倪培民脱离儒家之道,把孔子一生演绎成跌宕起伏的戏剧性故事大抵难以成功。孔子的生活体现了他所追求的“道”,他是儒家之道最忠实的践行者、推动者,儒家之道经由孔子变得根基厚重、气象恢弘,而他本人也因为践行儒家之道的卓越“功夫”而成为精神上的不朽者。美国格兰谷州大学终身教授倪培民所著《孔子:人能弘道》一书,生动而深刻地实现了儒家之道与孔子人生的相互激荡,展现了“人能弘道”与“道亦弘人”的思想图景。孔子对儒家之道的确立、弘扬和阐发起到了最大的作用,故而人们以孔子自己说的“人能弘道”来赞美他的贡献。而在思想史的长河里,儒家之道也不断拓展了“人”的生活境界,可谓“道亦弘人”。这里的“道亦弘人”,具有两个方面的意义,一是由于后世广泛地接受了儒家之道从而尊崇孔子本人,孔子也因之成了儒家之道的符号;二是由于儒家之道的致思取向在于启发人们通过自身努力来更好地成就自我、成全他人,按照倪培民所言,通过“修炼而成的自发性”功夫进路,儒家之道追求“人的素质的提高、民众生活的改善与社会和谐”,提供了“让人美好、艺术地生活的指南”,对于“应该过怎样的人生”这一问题提供了儒家方案,在这个意义上,也可以称“道亦弘人”。“功夫”化为日伦之用的生活艺术,“道亦能弘人”
孔子所代表的儒家之道以“礼乐规范”为“功法”,从而实现一种经“修炼而成的自发性”而生成的“美好生活的能力”,抵达理想的人生境界应该过怎样的人生?无论是作为开宗立教者,还是作为平凡人,孔子都做出了具有典范意义的表率。而且,孔子对于性与天道、自我与他人、处世之道、公共生活、政治价值的认知乃至对于学生的教导,都给普通人的人生以穿透性的启发。倪培民认为,孔子所代表的儒家之道以“修炼和践行自己的仁”为“功力”,以“礼乐规范”为“功法”,从而实现一种经“修炼而成的自发性”而生成的“美好生活的能力”,抵达理想的人生境界。而这一切,都在于儒家之道具有“生活艺术”的意义且涵括了“修炼、践行和生活方式”的“功夫”。就此而言,孔子的儒家之道具有了超越时空的“弘人”之义:一方面,我们可以从“生活”本身去理解“人生的意义与价值”,超越抽象的理论体系和道德原则,在具体的“生活能力”中去理解“生活”,所谓“不离日用常行中,直造先天未画前”;另一方面,“功夫”的累积性与生成性之维,可以帮助人们摆脱教条的束缚,从而在变动不居的社会和文化境遇中做出恰当适宜的人生抉择,养成应对人生变化的“艺术”,从而实现个性自由与社会团结。简言之,孔子的儒家之道引导人们在生活中形成领悟生命、完善自我、成全他人的智慧,这才是有意义的人生。向当代的英语世界读者告知,孔子教诲的中国人生观
时至今日,孔子仍被作为“至圣”供奉于各地当然,孔子人生及儒家之道仍然是时代的产物,因此,在阐述儒家之道普遍性意义的同时,如果不对孔子的时代乃至中国整个传统社会有着前提性认知,我们则可能就会对孔子应对的问题及其处理方式缺乏宏观背景的理解,只能成为既有文献的转述者,而不是鲜活思想的领会者。在当前社会大众的视野里,孔子时而被“鸡汤”,时而被“丧家狗”,颇有些“鸡犬不宁”的意味。在这样的背景下,《孔子:人能弘道》以一种世界哲学的眼光,从“应该过怎样的人生”的问题出发,展现了孔子的“功夫之道”,兼具学术性与通俗性,令人耳目一新。虽然其最初创作动机是向英语世界介绍孔子,但由于该书灵动性的叙述风格与创造性的思想深度,同样可以给较为熟悉孔子的汉语读者以别样的阅读体验与思想启发,更能促使人们对“何为良好人生以及如何过好人生”的问题有所思考,就此也具有了一种“弘人之道”的意义。当年司马迁在孔子故居逗留,“想见其为人”,久久不肯离去,不知是否也是受到了孔子“弘人之道”的强烈吸引?(此文刊于2021年3月26日文汇读书周报,首刊于文汇APP读书周报频道,此版标题和照片有微调)作者:朱承(作者为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暨中国智慧研究院教授)编辑:蒋楚婷 钱亦琛责任编辑:李念*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孙向晨:再读《论语》,叩问孔子,何为“温故知新”?日期:2021年03月30日 16:57:22 作者:孙向晨
【导读】在讲堂参与编辑的文汇读书周报3月26日一期上,我们新开了《回望经典》栏目,将约请各个领域的学科带头人执笔,谈谈让他们魂牵梦萦的一本经典书,文字在2000字内,希冀也是经典美文。开栏首期约请了复旦大学哲学学院院长孙向晨教授,他出生于哲学研究世家,主攻西方哲学,近年来打通中西哲学,曾受邀在柏林大学讲授中国哲学,此篇的特点在于视野开阔,行文凝练,意蕴丰沛。本期同时约请了研究中国哲学的朱承教授点评在美国高校教授中国哲学的倪培民教授写给英语读者的《孔子:人能弘道》,两篇书评相得益彰,带你步步深入,反躬自省。
孙向晨和他的最新著作《论家:个体与亲亲》第一次全文阅读《论语》已是大学一年级,读了李泽厚的《中国古代思想史论》,很羞愧没读过《论语》,便囫囵吞枣读了一遍,浮出了一个亲切的孔子形象,一洗连环画《孔老二罪恶的一生》留下的阴郁印象。那是个渴求西学的年代,李定生老师曾问,向晨是否继续读中国哲学研究生?内心的理想却是要修数理逻辑。之后读过李泽厚、钱穆以及李零版本的《论语》,都曾经热门,与其说读《论语》,不如说想看看这些思想者的解读;与言必称何晏、王弼;皇侃、邢昺;《集注》《集释》不同,并非专业研究,一位研究西学学者的爱好而已。不久前,与几位朋友又开始读《论语》,往往一、两节讨论一个晚上。再捧《论语》,难免让人狐疑。如此汲汲于孔子,似过于迂阔。《论语》万把字,在古代儿童即能诵咏;读起来并不艰深古奥,在黑格尔看来无非是些道德教化的老生常谈;如果孜孜于“微言大义”,则未免故作神秘。一起读读,至多算是“温故知新”。
从钱穆到李泽厚、李零的《论语》批注或论述,吸引了几代学子经典的内化与对话经典经得起常读,早已超越了普通读物。像《论语》《理想国》这样的经典,实在是构建了人类理解世界的框架,构筑了人们思考生活的路径。这种框架至今还起作用,不仅在于它们深深地嵌入历史,更在于它们依旧影响现代话语。1960年代末出生的我们,视“传统”为粪土,但再激进也难脱生活语言。即便极端年代,“温故知新”也还是成语。汉语充满源自《论语》《老子》《中庸》等典籍的成语与老话,因此拿起《论语》便觉亲切,一些早已预装在头脑中的词儿便扑面而来。语言从来不是空泛的,而是有所承载,并暗暗规范着我们的生活,所以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之家。经典之为经典就在于它塑造了我们的文化结构。历史会有变迁,但并非任意,往往会聚焦在某条主线上。所以,怀特海说西方哲学二千年是对柏拉图哲学的一系列注脚,此言不虚。信奉多元化的现代常常迷惑人们,遗忘了历史是有主导性传统的,西方的“两希”,中国之“儒道释”。但凡一种有生命力的结构并不僵死,它会与世界的变迁相与互动。黑格尔很明白柏拉图是这样的,但他不懂孔子同样如此。郑玄的《论语注》迥然有别于朱熹,郑玄面对汉代今古文的融汇,朱熹需化解佛道的冲击,然而他们始终会“重温”《论语》。
海德格尔(左)说,语言是存在之家,怀海特(右)认为,西方哲学两千年是对柏拉图哲学的一系列注脚六问“温故知新”“温故知新”的成语源自《论语·为政》:“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如此显白,细究起来,却意味深长。从词意上而言, “故”在孔子时代究竟意指什么?先王之道,抑或周代礼制?“新”又指什么?新知识,新感悟,新应用?如何理解“温”字?“温,寻也”,“寻”的不同理解表明对“故”的不同立场,是“重温”还是“寻绎”;“知”在现代语境中会被质问,究竟是learning,是knowing,抑或understanding?在逻辑结构上,何晏的注释中,“温故”与“知新”是并列关系,朱熹的集注中“温故”与“知新”之间则有一种递进;递进中又包含了多种可能性,如钱穆所说,可以是在旧闻中每有新得,也可以“故”乃先王六经,“新”则为后世斟酌,表现为一种“体用”关系;“温故”与“知新”的联结牵涉对“师”的界定,《礼记·学记》中说“记问之学,不足以为人师。”“温故”似乎还不够,为师必须“知新”,那么“温故知新”对“师”是充分的吗?或是“师”的必要条件?对于苏格拉底来说,“师”就是助产士,催生你已有的知识,并不涉及“新”,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师”道;在历史语境中,“温故而知新”为什么放在“为政篇”而不是“学而篇”?它与后一条“君子不器”是否有某种连贯?等等,等等;所有的可能性都逻辑地蕴含在经典的表述中,不同的理解组合却能岔出许多路径,导致迥异的解读。
何晏(右,三国魏)和朱熹(左,南宋)对温故和知新的逻辑关系理解有所不同u延续着光的灯心经典不是个人的作品,在历史的解读中积淀了众人的智慧,由此经典便涵摄了深厚的生活底蕴。解读经典,不可避免地要把自己的经验投射进去,从而与经典形成一种跨时代对话,在提炼自己解读时也会把那个曾经的世界从经典中活泼泼地释放出来,让我们在有限时空中容纳更多世界。如果是几位朋友一起来念,那就更加意味深长。
历史长河中,经典就是延续着光的灯心那么,今天我们还能把《论语》的主角孔子称为“圣人”吗?李零老师给出断然否定,孔子是人,不是圣。当年的孔子恓惶无奈,像丧家犬,更是堂吉诃德。孔子也笑叹“丧家犬”,这个评价似成的论。可是,我们还应该认孔子是“圣人”,这一称谓并不拘泥于道德评价。孔子称“周公”为圣人,因为周公制礼作乐,为天下谋秩序;以孔子看周公的眼光来看待孔子,那么他的学说亦深刻地形塑了中国文化传统。称孔子为“圣人”,一如称颂柏拉图之于西方文化传统的伟大,他们都是轴心文明的缔造者。“圣人”之为“圣人”,不能只着眼于个人,而需感念其创造历史的贡献。索罗亚斯德在古波斯很了不起,但他所造就的古波斯文明并没有传承下来,自己也淹没在历史尘埃中;欧洲许多国家的历史博物馆从10、11世纪开始陈列,接受基督教后才有记录的文明。在这个意义上,就能理解为什么“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在茫茫历史长河中,经典就是延续着光的灯心。
(此文3月26日首发于文汇APP读书周报频道,标题和插图有微调,上图为3月26日文汇读书周报版面)【文末链接】孙向晨柏林授课遭质疑:讲中国哲学还有意义吗?孙向晨:何谓家?“个体”和“亲亲”的现代结合|嘉宾新著先睹60作者:孙向晨(复旦大学哲学学院院长、国际哲学团体联合会指导委员会委员)编辑:蒋楚婷 钱亦琛责任编辑:李念*文汇独家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