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茂||古镇缘 南校情

汲取文史智慧  引以鉴古知今

一九八九年是个有故事的年代,这一年,我师专毕业,初为人师,来到一个有故事的小镇教书,结识了一群有故事的人们……

那些地方

汽车站。

三岔,县城最大的古镇,出入晋陕蒙的重要交通中转站,所谓“一镇连三省,岔口通八路”。我任教的南校是镇上的一所中学,教学之余,我喜欢到汽车站转悠。

站前广场上卖饭摊子挨挨挤挤,烟气缭绕,各种饭香融合在一起,香飘十里,十分撩人。我最爱吃烩豆腐和豆面河捞,百吃不厌,回味无穷。

淡黄色的豆腐切成小方块烩入大铁锅里,热气腾腾。小小的豆腐块在滚汤中微微颤动,好像一个个跳动的音符。上面点缀些红艳艳的辣椒,辣椒是长而弯的那种,像女人抹了口红的嘴唇。

香喷喷的一碗烩豆腐端在手上,味道纯正清香,质地嫩滑,实在好吃!

豆面河捞,我称之为“销魂”面,所谓“销魂”,就是要命。这种面,比打卤面味醇,比阳春面味厚,比刀削面有韧劲,比担担面有质感……据说,它的得名与商纣王宠妃苏妲己有关联,妲己也爱吃河捞面。

车站河捞面摊很热闹,制作河捞的场面颇具观赏性,围观者也多。摊主吆来七大姑八大姨帮锅,和面的、搓剂子的、压床子的、捞面的、舀臊子的、端面的,动作麻利,往来窜梭,说笑打俏,好不热闹。

我感到,真正的快乐往往隐藏在原始甚至粗鄙的世俗生活里,只是人们习惯了抬头远望遥不可及的星星罢了。

赶集场。

三岔老传统,逢五必集,我在南校的时候,集场已从西桥沟迁到城东。集场人山人海,熙来攘往,非常红火。牲畜摊、农具摊、粮食摊、小吃摊、衣裤摊、日杂摊……各自成片,星罗棋布。

去汽车站解馋,常常是我独自一人去;到集场凑热闹,往往我们结伴而行。

我来集场,最爱瞅赶集的人。因是交通要道,所以河曲、偏关、神池人来的也多。他们的衣着、口音、性情,满足了我猎奇的心理。

偏关人说话声音低回而且从容,他们买东西时很挑剔。神池人和本地人总是大吼大叫的,豪放粗犷。河曲人说话最好听,声音清脆且会哄人,他们卖则卖得快,买则买得便宜。河曲偏关人穿戴得干干净净,衣服配色得体,光彩照人;女人们的脸白白的,而本地女子们的脸红扑扑的像红苹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究其实,生活的圈子决定了人们的气度、性情与成就。这不是唯心,因为我们活在真实的现实中,并非活在华丽的哲学里。

小学校。

南校和小学校同处一院,因为方便,所以我们常去找小学的年轻女老师闲聊。小伙子们都二十多岁了,得找对象呀。

中学人们称之为前院,小学则戏称为“后宫”。“走,到后宫遛一圈!”,小伙子们顿时心急火燎,有人蘸脸盆里的脏水抹抹头发,有人赶紧换双来不及系鞋带的新皮鞋,神秘兮兮地出发了……

当然,有的是去起哄凑热闹,有的是去办正经事。最初,大家集体行动,众男女在一块儿打情骂俏,逗笑取乐,场面欢快而又热闹。后来,结成对的暗中单线联系,凑热闹的就没人搭理,悻悻然退出“后宫”。

其间,发生过许多哭笑不得的事情。表白了,被女方拒绝,从此闭门不出;约会去,回晚了,门卫不给开门;俩人“同采一朵花”,互相挤兑,以致拳脚相加……

现在想起这些,觉得好笑。可转念一想,年轻人倘若做出些幼稚、鲁莽甚或离谱的事来,这个世界也许会多一些色彩,多一些激情,多一些想象;而成就大事往往需要激情和想象。

那些事情

烧火炕。

南校仅有一排石窑洞,两排旧教室。窑洞既是老师们的办公室,也是宿舍。每孔窑洞里都有一铺大火炕,很大,能睡四五个成年人。不论冬夏,都得烧炕火,不然,晚上睡觉褥子下面冰凉。每天早自习后,我们开始烧火。我初到学校那一阵子,烧火炕给我带来莫大的烦恼。

烧火得用柴用炭,柴得用斧子劈,炭得用锤子打,劈劈打打,弄得浑身柴炭。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两只手总是黑乎乎的,指甲缝里都是黑。我时常扔掉铁锤,坐在窑洞前的台阶上,瞅着一双黑乎乎的手发呆……

遇到阴雨天,柴炭被雨水淋湿,连续好几天烧不上火。晚上睡下,被褥冰凉,有时连衣服都不敢脱。暗夜中,躺在冰凉的炕上,我想起了杜甫的诗句——“布衾多年冷似铁”。常常困到后半夜才能入睡,睡梦中我多次梦见“卖火柴的小女孩”……

更让我痛不欲生的是灶台跑烟。遇到刮风天,灶台里的烟火不往烟囱上走,只往窑洞里冒,满屋烟熏火燎,往死里呛人。憋了气,手持废纸片,将烟往灶台里扇。呛得憋不住了,跑到室外换口气,再回屋里扇……一大早,屋里屋外往返数次,才能把可恶的烟火顺顺当当地赶到烟囱里。

等把烟赶上去了,我也被折腾成个“烟人”。扔掉手里的废纸片,坐在窑洞前的台阶上,瞅瞅杨树上黑不溜秋的麻雀,盯着黑乎乎的双手,甩把黑鼻涕,我想哭,大声地哭……

两千多年前,孟姜女哭倒了长城;现在,我想把这破窑洞哭塌,塌得稀里哗啦,地动山摇。

吃莜面。

食堂每天吃莜面。我们年轻人不喜欢吃莜面,可是老教师们偏偏就爱吃莜面,两代人之间围绕吃莜面而进行的“斗争”一直持续着。

有一段时间,一日三餐都吃莜面。早上吃不烂子,不烂子蒸熟后用油炒着吃,可是厨房大师傅舍不得多加油。盛在碗里的莜面疙瘩像一颗颗瓷实的胶泥块,嚼在嘴里嚼得牙齿都困。干巴巴的面块往下咽,憋得两眼直流泪。我一边流泪一边想:牢房里的犯人天天吃的肯定就是这种不烂子。

中午又吃莜麦窝。莜麦这东西耐熟,蒸时火力需强大。吃饭的人又多,蒸窝窝用的是很大的笼屉。厨房大师傅舍不得多添碳,火力不够,出锅的窝窝发黏,黏糊糊的一大片。吃在嘴里粘牙齿,粘到牙上大半天没法咽下去,真想用手指头伸到嘴里掏出来,可是又怕周边的人笑话。

晚上,又吃不烂子……

瞅着老同志们砸吧着嘴,一股脑儿地往下吞这种奇怪的食物,我就纳闷:世界上竟然还有这种人,爱吃莜面!

过新年。

年轻人的情绪是跳荡的,不愉快的事也就在心上漂浮那么一会儿。转眼间,新年到了。我和同学们高高兴兴地迎接我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新年。

同学们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玻璃擦得能照见人影。室内挂起了长长的彩练,五彩缤纷,生机盎然。教室门两边贴上崭新的对联,喜气盈门。窑洞前也挂起了鲜红的灯笼。午后,天空中飘洒着细碎的雪花。

灯笼、对联、彩练、雪花营造出欢快祥和的气氛,整个校园成了欢乐的海洋。

晚饭前,同学们在教室里排练节目,准备在晚会上展示才艺。老师们开会,总结过去,展望未来。赵安邦校长讲话时,会议室里隐隐约约飘进来肉烧糊的气息,糊味越来越浓厚。这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食堂。

依照活动日程,晚上老师们要在食堂聚餐,最珍贵的美味就是炖羊肉。厨房大嫂为了把肉炖的绵软酥柔,在灶膛里加了许多炭,没想到……

我们散会来到食堂时,做饭大嫂正蹲在门口抹眼泪。大家劝慰一番,聚餐正式开始。

那一晚,大家开怀畅饮,说说笑笑,十分开心。虽然羊肉糊了,但人们的心情特别愉快,糊了的羊肉吃起来还是那么香……

那些人们

农民们。

学生家长多为农民,在和家长们的日常交往中,我第一次以成年人的情怀感受到了农民们的精神特质。

那时候,连年风调雨顺,地里的葵花就是黄灿灿的金子,农民们的日子过得很滋润。我去村里家访,看到村民们牛棚的地上都铺着光洁的瓷质地砖,而学校窑洞里还是老旧的青砖地面。村民们言谈之中流露出满足与炫耀的神色。善良的村民们张罗着要给我在村里种几亩葵花,劳作归他们,收成归我。

老师们在工作中经常会和个别调皮学生发生冲突,有时候需要把家长请到学校交流。农民家长们到校后,不问青红皂白,摁倒自己的孩子就打……此时,老师们在心里集聚的对孩子们的一点点怨气,顿时化作羞愧的自责。

农民家长们的善良,令人感动。这种善良有别于怜悯式的同情、作秀式的表演;而是他们面朝黄土----从黄土地里淬炼出来的自然美德;背朝太阳----在太阳底下曝晒出来的人性光芒!

同事们。

石宝祥校长是个性情中人,工作上,他对我们年轻人要求很严厉。他又是个急性子,因而我们没少挨他的骂。

春天的一个上午,我正在教室里辅导学生写作文,教导主任轻轻地推开门示意我有事。原来,石校长在操场里正发脾气,要我马上到操场。我心里顿然发怵,琢磨着又摊上事了。

去年秋天,我带学生在操场边栽下了许多松树,今年春天有许多没成活。石校长把那些没活了的枯树干拽起来,看到树根上严严实实地裹着塑料布,树被捂死了。我挨着骂,盯着那些枯树枝,顾不得埋怨学生们没撕塑料布,恨不得化成一缕青烟飞上天去……

石校长务实,实的叫人害怕。虽然我在南校的时间不长,但他令人敬畏的品行还是浸透在了我漫长的教学生涯中。教务处两位主任给我的潜在濡染也很大。

余建新主任就是一只蚂蚁,再难再复杂的工作,他也要一口一口地啃下来,磨成骨粉。他手里常攥着一根木棍,学生们都怕他,但他从来不打学生。

停电的晚上,窑洞里烛光微弱,我们盘腿坐在杨立新主任的火炕上,听他讲他在小山村——烟顿洼教书的故事。虽然那些故事是在昏暗的窑洞中听到的,但故事里的精髓照亮了我们的良知:踏实工作、孝敬父母、感恩社会。

学校的老师们也是难以忘怀的。白益民简直就是黑包公出世,对学生的要求极为严厉,教学成绩当然好;余俊文好学,每晚挑灯苦读,积淀了丰厚的学识;毕文光不甚搭理我们,但他的敬业精神令人佩服;蔺晓渊老师的口才极好,我爱听他讲的作文课;杨林课余爱逗段子 ,上课却严谨有致;杨景生老师就是“活菩萨”,心肠真好;郝继山和侯灵锋成了我的挚友……

我在南校时,恰逢学校“十年辉煌”的开始,开始于此时的辉煌是开创者们以务实的苦心坚强铸就的。我们二十多个二十几岁的青年教师有幸参与其中,这是我们人生路上撷取的一朵绚丽之花。

历史的发展有其特定轨迹,近几年,三岔古镇在前进中遇到了些风风雨雨,正经历着迷茫的阵痛。我的学生戴天雄撰文《三岔,你累了吗》,感慨“在我们揉眼间隙,三岔极速的凋敝着”。我觉得,那逝去的辉煌是人们心中一盏永远的明灯,心若在,灯不灭,梦还在……

*徐茂||家乡至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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