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安山文学】金阿根||难忘太平弄(散文)
难忘太平弄
作者:金阿根
主编:非 鱼
从部队回来后在萧山城厢镇生活了半个世纪,70年代初开始了频繁工作调动,住房也随之㮽迁。从石英厂的角落头,到城厢镇机关内的小房间,从太平弄的老墙门,到江寺桥再到梅花弄,老了又住到石英厂旧址上的小区。而对于太平弄,每当我走过这里,便有一种亲切的感受。这条隐藏在繁华的背后,闹中取静的弄堂,承载了我十载青春岁月。虽然星移斗转,旧貎换新颜,却抹不去往事的记忆。
太平弄是一条南北向的深巷小弄,当年是位于萧山城区中心,东面是朝晖初中和县人民医院;南面是南药桥苏家坛三碰桥旧址;西面是战备桥和当年最大的西门菜场;北面和县政府近在咫尺,还有一个大操场和一家电影院,可以说是黄金地段。
弄堂是古老而狭长的,蜿蜒在青砖乌瓦粉墙中。铺着石板泛着青苔的小路,留着岁月洗礼的雨滴水珠。墙门外的古井常年盈满了井水,井口一年到头飘着水汽雾气。邻居们在井边淘米洗菜洗衣被,你帮我打水我帮你挤被单。
一条古朴的弄堂,明末清初就十分热闹,曾经有过繁华有过辉煌。两旁是蜡烛店、醤油店、百杂铺、裁缝铺。石壁萧墙几个老墙门,我家住在最大的六号墙门。几级台阶两旁原先两只石狮子,颇有“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气势。硬木做的大门外包一层厚铁皮,圆圆的两个虎头铁箍吊一对铜环,一开一闭发出沉重而威严的声响。走进大门是一道高高的青石门槛,紧贴着第二道排门。进二道门就是一个大天井,走过回廊,更是天井连着天井,可谓庭院深深曲径通幽。后院一水池四周石栏围着,想必当年是小桥流水青松翠柏,演绎了“落难才子中状元,私订终身后花园”的人文经典故事。
我们这个六号墙门民国时是县参议院所在地,新中国初期成了手工业联社办公场所。后来搬迁新址成了联社宿舍,60年代联社变成手工业局,“文革”又成县工业交通局,这墙门始终是干部家属宿舍,住的都是原来的老同志。我原先住在城厢镇委内,后来局里安排住进六号墙门。
这“太平弄”,空有一个好名,当年并没有多少太平。一会儿治安检查,墙门里寻几个倒流城镇的“知青”,用阶级斗争这根弦,对出身不好的人家排排队看看有没有新动向;一忽儿检查卫生,拆了天井里的鸡舍将圈养的鸡鸭宰杀,把角落头走廊旁的煤球搬走,忙坏了居民村里几个老太太。墙门里的人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断不了夫妻斗嘴摔盆打碗。不过风波很快平息,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听惯了粪车轮子轧过的声音和“倒马桶”的吆喝声,人们从睡梦中惊醒。当阳光从弄堂口洒过来时,老人们捏着票证,从菜场买来蔬菜,孩子们背着书包去学校上课,男人女人们推出自行车去上班,墙门里剩下几个老人互相聊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直到晚上下班大家又聚到一起。
夏天吃了晚饭坐在天井里是最惬意的时候。搬一张竹椅执一把扇子乘凉,从井水中捞起西瓜切了分给大家,人们边吃西瓜边天南海北的闲聊。曾经背过“三八大盖”的老李高声大气地说着当年剿匪反霸的故事,似乎有摆不完的老资格。老陈说话黏黏乎乎让人听不清他说些什么,老牛有讲不完风趣幽默的“大头天话”,什么“呆头女婿拜寿”、“狗眼吃屎”这些民间故事。突然,天空中闪过一道光亮,一颗流星坠落在无边的天际,赵婶轻轻地叹口气说:“唉,这世上又少了一个人。”赵婶相信坊间“一个人是一颗星,掉一颗星是死一个人”的传说。丈夫老赵马上接口道:“小老百姓怎么是星,只有毛主席、周总理、朱老总这些大领导才是天上星辰”,赵婶很快沉默不语。而小红和我女儿听到大人说星就唱“一颗星,亮瞐晶,两颗星,挂油瓶......”的童谣。邵姐挪着肥胖的身躯,常常穿件背心毫无顾忌地坐在墙门口的地方,胸脯鼓得似乎要掉下两堆肥肉,祼露着水桶般粗的双腿,使劲摇着手中的芭蕉扇。听到老赵否定赵婶关于星星的说法,乐得哈哈大笑,也许在笑赵婶把乡下那套东西带到了城里。
邻居间友好相处互相关照是墙门里的传统,谁家乡下亲戚送来土特产,一定会分些给邻居尝尝鲜;谁家煎好了几条小鱼,会用小碗装着端到你餐桌上;杀只老母鸡会让邻家小孩吃一二块。天下雨了你在单位上班或出差在外,大可不必担心晒在天井里的衣服被淋湿,邻居大妈早巳将衣服叉下挂在你的廊檐下。下班晚了又要生煤炉又要淘米洗菜,李婶把自家烧得红红的煤饼拑给你。谁出差孩子没人照顾,邻居们会领到自己家里让孩子吃饭睡觉。一到春节,你请我我请你喝酒吃饭好似一家人,那热闹情景至今想来心里暖暖的。大家虽然靠几十元月工资度日,没有官大官小之分,没有势利眼光。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
到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机关和企事业单位开始分配福利房,人们先后搬出了老墙门,我也搬到江寺桥厂里分的新房,明媚的阳光从阳台照射过来,觉得比老墙门强多了。可住了一段时间,觉得生活里少了什么?原来失落了那种邻里之情。多了邻居间“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滋味,呯的一声关门,隔绝了相互之间的情感交流。
老墙门情结依然魂牵梦绕,我有时会特意去看一看。太平弄还是一条悠悠的弄堂,老墙门还是那个老墙门,40年岁月匆匆而过,而我也从青年变成老年。六号墙门仿佛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墙门里的人陆续搬迁住上新楼房,只留下90多岁的老陈舍不得离开,孤独地守望着院子。那年我和萧山日报的何文静去采写老墙门,把老陈激动得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屋子里布满了蜘蛛网和灰尘。后来他在儿女安排下,终于去了养老医院,如今已魂归西天。因为建造地铁,这条南北向的弄堂,东面的房子已经坼除,老墙门大门紧闭空无一人,显得寂寞冷清。而我在这里留下十年生活的记忆,留下我一双儿女童年的足迹。令我难忘的是,当初的小巷风情和老墙门的市民生活,还有邻居之间的那种亲近,却永远留在了心底。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金阿根,中共党员、退伍军人,现为浙江省和杭州市作协会员,已出版个人作品集九本,在全国和各省市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20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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