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与师道》收录了著名文化学者武斌教授的文章,他讲了四十年前跟车铭洲老师学写研究论文的往事。
车老师还手把手地教我写论文。他让我读萨特的《辩证理性批判》的导论部分,然后写一篇文章。我以前也写过文章,自认为写东西不会太费劲。当我写了一篇文章拿给车老师看的时候,他正色说,你这文章实际上就是过去的大批判稿,学术论文的写法不是这个样子的。你先读一读别人的学术论文,然后再琢磨怎么写。车老师的这个批评给我很深刻的教育。之后,几经周折,我写了一篇《评存在主义人生哲学》的文章,再拿给车老师看的时候,他就笑了。这篇文章后来发表在一家学术刊物上,反响还不错。这是我正式发表的第一篇学术论文。
“正色”,对车老师来说就是“和颜悦色”,不是一脸严肃。我跟随车老师多年,从未见过他在普通意义上“正色”。这一点,从车老师的用语也可以看出来。他说:“你这文章实际上就是过去的大批判稿,学术论文的写法不是这个样子的。”“大批判稿”不是简单的贬义词,与今天无所不用其极的时髦贬义词完全不是一回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大批判稿”登在最重要的大报上。“梁效”集中了北大清华杰出的头脑,专职工作就是写“大批判稿”。说不是这样写,不难,但这只是指导的一半,是否定。更重要的一半是肯定:“你先读一读别人的学术论文,然后再琢磨怎么写。”这“别人”是谁,很有讲究。武斌教授没说,我也不好乱猜,但我心里有数。否定不好的论文不难,选择推荐好的论文,很难。推荐,不仅自己知道好在哪里,还要能给学生解释清楚究竟妙在何处。“之后,几经周折。”几经,当然不是一蹴而就,也不是再二再三,是多番多次;周折,当然不是走平路,更不是顺坡而下,是攀上爬下,是迂回曲折。写学术论文,反复修改,改到“反胃”,只是最基本的功夫,自不待言。修出的“定稿”,也仍然是草稿,还要一字一字地朗读,一句一句地细修,这也是写学术论文必下的功夫。当个好教师,很不容易,记忆力要足够强,虚荣心还不能太盛。记忆力强,才能记住自己当学生时学得有多难,记住自己的成长是多么不易,记住从老师得到的指教是多么宝贵。虚荣心不爆棚,才有勇气在自己学生身上看到当年的自己,才有足够的良知,像当年老师对待自己一样对待学生。不认真指导,简单苛评学生的论文,只能满足廉价的自负。不仅有失自尊,还自曝弱点。一证明自己记忆力太差,二证明自己虚荣心太强。如此而已。我遇到过不听建议的学生,遇到过后悔莫及然而我行我素的学生。师生是缘分,学术只是人生的一条路。论文写不好,学问做不好,顶多说明这个学生跟学术研究缘分浅。除此之外,不说明任何事情。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才能,每个人都有独特的生活方式。良师之为良师,就在于能在每个学生身上看到独特的优点。从师之道,为师之道,都需要用一生一世去领悟,去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