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短笛:老屋 | 品读

三月短笛
老家,俗指籍贯,不管是否生于斯、长于斯,均冠之以根。背井离乡的游子,总有种种理由无缘归乡,故有“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的语句。如今交通便利,即使身处大洋彼岸,也不过飞行数小时的事。因此,如今归还是未归,但看理由与借口是否足够强硬罢了。
亲人已逝的,老家只是一个概念,一个词汇,一种象征,没有了牵挂与牵扯,“月是故乡明”就只是一句不错的诗词,不会感同身受。而亲人还在的,老家便如扯着风筝的那只手,无论相距多远,总在归家或离家的途中。对我这样因求学在外定居的人来说,老家则等同于父母的代名词。归乡意味着探亲,寻的不止是亲情,还有那一方水土孕育的魂。虽然我们还没有活到足够远,却不妨碍坐下来给儿女讲那遥远的故事,而我们,就是那故事里的人。
在生与活的路上,我脚步迈得不大,故此我的小家离老家不远,趋车一个多小时即到。因此,每到节假日,老家总能寻到我的影子。我爱那水边的芦苇,我恋那天边的白云,我喜那碧绿的庄稼,我想那怒放的雪花。遥遥见炊烟,氤氲故乡里,我的父母,就在那里,我的童年我的绽放,就在那里。
父亲喜欢种花,我们家的小院,几乎四季飘香。当然,冬季的香味是从玻璃窗里飘出来的。坐落在胡同里的老屋,是父母在我们几姐妹相继出嫁后卖掉宽敞的老宅后购置的,屋子不大,只有三间。院子也不大,西边是洗澡间,南面从东到西是厕所、柴房、厨房和杂物间。门口两侧是一溜冬青,很是旺盛。门楣上爬满了喇叭花,洗澡间上盛开着金银花,而柴房上则结满了密密的枸杞,门楼上缀满了凌霄,再加上东侧靠墙头父亲种的各种各样的花木,活动的余地着实不多了。
老屋还是旧时的土坯房,只在墙角包着青砖,厚厚的墙皮遮风挡雨,冬暖夏凉。屋顶扎着纸糊的顶棚,墙面刷了大白,怕人们蹭到白粉,妈妈用清雅的花布做了一圈墙围,用图钉固定。东屋是一盘炕,西屋是一架大床和从奶奶的奶奶那里传下来的衣柜。地面铺满青砖,总是很难清理砖缝中的残留,尤其是吃带皮食物的时候更甚,因此,我们家的扫地笤帚总是换得很勤。
老屋很老,窗子也不大,除了悬挂在墙上的几幅字画,以及电视、电脑外,没有多少现代气息。进门的小厅墙上父亲用木板搭了个小书架,放着一些常用书籍,被做饭的烟火熏出了一层黑渍,远比不上杂物间箱子里书籍的卖相。母亲用了几十年的缝纫机则摆在西屋,平时放着衣物,用时便被搬到外屋光线好的地方。而母亲花眼之后,针线活才渐少,这曾经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缝纫机才算是有了荣养的机会。
因屋子狭小,我们几姐妹每每回家,家里就跟赶集的一样,稍有不慎,就能撞个跟头。而留宿的人多了,除了少数几个可以和父母同住,其余的只好借住在邻居六哥家。我们每次提及购置新屋或修缮屋子,父亲母亲总是一句“平时你们不在家,就俩人,屋子大了冷清。”将我们打发,久而久之,我们竟然也习惯了这种状况,虽然有诸多不便,却依旧往家跑得勤,就连孩子们也是如此。
每到节假日,父亲母亲总是早早晒好了被褥,准备了吃食,等待我们如狼般涌来,几天后再如潮般退去。父亲母亲总是推拒我们几姐妹邀请他们同住的企图,我们懂那种故土难离,故人难舍,只好随了他们。慢慢我们习惯了来来往往,甚至一度把这当作永恒,直到,母亲病逝。
母亲是清明节过世的,距今已七月有余。母亲病逝后,父亲便在我们强烈要求下,到姐姐家生活,老屋便被空置了。葬了母亲,将一些可用的东西拉到姐姐家,我们再未迈进老屋一步。
农历十月一,民间的鬼节,也称寒衣节。我们几姐妹约好到母亲坟前祭奠,父亲也跟来了。父亲在母亲坟前转了转,便站到远处看我们我们用镰刀清理母亲坟前高高的野草,看我们焚烧给母亲的纸钱。等我们擦干泪水回到车里,父亲说他想回家拿些东西。
车子停在老屋的胡同口,还是老地方,我们尾随父亲迈进走了二十多年的胡同。八奶奶家的大狗趴在门口,听到动静刚想叫几声,见是熟人又俯下了身子。胡同里不少枯叶,没有了父母在时的干净整洁。志叔家锁着门,对门也锁着,估计是赶集去了。父亲掏出钥匙,老屋门楣上还残留着已然变成粉白的春联,只是这里少一字,那里少两字。
站在大门口,我不由自主迟疑了下。待父亲消失在门口,才回过神来。进门,明明知道没有人迎接,却依旧在心里默默地喊一声“娘,我回来了!”抬起的脚步被满院的野草绊住,来不及惶恐,便赶紧弯腰伸手去拔,使出吃奶的力气,长在砖缝中的草下来了,满目的泪滴却没有憋回。姐姐找了个铁锨,和我一起清除野草。冬青蒙上了一层灰尘,失了本有的苍翠,花木已凋了,干枯的叶子和茎映在破败的墙上,除了萧瑟,还是萧瑟。
父亲已进了屋子,我和姐姐草草清理了院子,也走进了屋子。厅因母亲最后的停留,早已清空了所有,而母亲平时休息的东屋土炕上一把椅子,上面放着卷成一团的旧被褥。迎面墙上的镜子,因蒙尘照得我们影影绰绰。西屋也只剩下了一张空床,柜子早已搬到了姐姐家。
我粗粗转了一下,便回到院子。厕所里结满了蜘蛛网,我拿起扫帚大致清扫了下,没有再去厨房和杂物间。所有的地方,都是母亲的影子。做饭的母亲,晒被子的母亲,倒垃圾的母亲,扫地的母亲,做衣服的母亲,洗衣服的母亲,生气的母亲,微笑的母亲,喊我乳名的母亲,沉默的母亲,高声谈论的母亲,站着的母亲,倒下的母亲……潮涌的记忆,错乱的影像,塞得我无处可逃。我赶紧叫来找到东西的父亲,逃离了老屋。
曾经的老屋,如活着的秋,温暖,温馨,每一棵草都闪着笑意,每一丝尘都带着安宁。而今,却成了心底的伤。殇,伤,如刀如剑,狠狠地戳在心上。不知多少的不忍不敢不愿不想,多少的伤了又好好了又伤再伤再好才能成就不痴不动,淡然微笑,恍然而过,如父亲一般。
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勇气再回老屋,抚摸过往,默然怀想。而今生怕惊了浮尘,只好放在心底,藏了又藏。
郭鹏,河北人氏,笔名三月短笛。喜欢写作,爱好摄影。文字只为静心,相遇当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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