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音 | 杨建英专栏
口音
杨建英
有时想想,这大半辈子,虽不敢说树敌无多。但绝对有看不惯我和我看不惯的人。直说吧,我讨厌两个人:一是一门心思给我介绍对象,介绍不成,就恼羞成怒的人;二是自信能识别各种口音的人。
第一种, 那真是我命中的尅星。一旦被这种人盯上真有在劫难逃之感。不管我对爱情有多么浪漫的想法与憧憬,他们都能自以为是地给我拉来一位,哪怕是“非人类”的物种。并斩钉截铁告诉我,我们俩多么般配,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一旦我不服从安排,将会被忌恨终身。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对这些人赞誉有加,尊以“红娘”、或“月下老人”等。可他们的表现,往往差强人意——为娘不善,为老不尊。比如,我结婚那天,客人中就有这么一位曾经“牵线未遂者”。当我在亲友席间敬酒时,惊骇的一幕发生了。趁人不注意,这人竟然拉我到一旁,嘴一撇悄声说:比我给你介绍的那个差远了!或者,多年以后,我们一家三口与之相逢于闹市,其也是趁人不备地对我说:你看,我当年给你介绍的那个有多好!
TMD,打人不犯法的话,我真想将其打得满口喷血成为“红娘”,或者干脆,使之今后只宜在月光下出现,演绎“聊斋”。
第二种,是自称能识别各种口音的人。多年前,我到某矿山工作,刚去便碰上一位满口方言,普通话极不普通的家伙。一见面他便对我说:一听你的口音,不用猜,我就知道你是个东北人,我这人听话极准的!
看到他一脸的得意,我心生反感。
我绝不认为东北人、东北话有什么不好;也不认为别人把我错当成东北人多么掉价(相反,深感荣幸)。而是极为讨厌他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恰恰就是这一点,害我不浅,这是后话!)
得嘞!既然话题说到口音方言问题。干脆,咱就聊聊我所操持的方言——北京话!
我之所以反感上边那个人,是因为,那年我刚从老家来到新疆,乡音未改,鬓毛还没衰。那你凭什么让我“反认他乡为故乡”?
至于说到北京话,那可聊的话题就多了去了。写成论文,可以获得学位;编成书籍,可以混做学者。远的不说,光现如今的京城,就不知道有多少指这个吃饭的人。
其实“话”这个东西,挺简单的。无非两种——好话与赖话。
赖话的极致就是骂人。
北京话骂人不带脏字儿,主要的功力在“损”上。梁实秋说:就是骂人要骂的含蓄。骂他一句,要使他不觉得是骂,等到想过一遍,才慢慢觉悟这句话不是好话.....这才是上乘。比如,影视剧中地痞流氓街头欺负人,有人挺身而出,打抱不平。那流氓往往会说:呦呵,这是谁的裤裆开了,把你给露出来了!
现实生活中,即以我自己个而论,遭遇的就更多了。当年骑自行车出门办事差点撞到人,那人说:你别在这儿练车呀!(一句话,把我十年的车技全盘否定。)在菜市场买菜,少给两毛钱,买菜的说:没事儿,你留着花吧!(这话咋听咋闹心)乘地铁不小心踩了别人,他说:不好意思,咯您脚了。村中愣头青骑车极快,村里人说:怕不是给他娘抓药去吧......凡此种种吧,在手机微信上,“的哥”段子中,郭德纲相声里,还有大量的京味儿文学作品中,数不胜数。
还是说点好的吧!
好话的极致是夸人与问候。
先说问候语。宫廷“辫子戏”中,以“奴才给您请安”最为熟悉。日常生活中,老百姓见面,也并非“你好”这么简单。而是:呦,这辰子,您看着气色可不错啊!或者,这阵子,您身子骨儿可硬朗?
夸人的话呢,老作家萧乾有段文字妙极,实录于此——
京白里有些词儿用得妙。现在夸朋友的女儿貌美,大概都说:“长得多漂亮啊!”京白可比那花哨。先来一声“呦”表示惊讶,然后才说:“瞧您这闺女,模样儿出落得多水灵啊”!相形之下,“长得”死板了点儿,“出落”就带有“发展中”的含义,以后还会更美;而“水灵”这个字除了静的形态(五官端正)之外,还包含着雅、娇、嫩、甜等素质......
好了,有关北京话遣词造句,语言特点的研究文章,多的“罄竹难书”,我就不卖弄了。咱接着聊口音问题。
之所以,穿插上面一大段,是因为,一提到口音被误解这一话题,我就一肚子气。
咱接着说!
那年在矿山发生一件“抢劫案”。一天晚上,有人在单身宿舍楼一楼小卖部抢东西。大致情形是这样:一楼小卖部很小,但开窗很大。货架离窗口很近,伸手可及。这天晚上,小卖部老板(一个老太太)在货架后面忙活着什么,突然感觉有人伸手在货架上拿了东西。等她转出来,这人已迅速跑上楼梯,她只看到一个背影。大楼里一二百人,想来,平时也见过的,但是很难一下子指认出来。
她的大呼小叫,举楼震惊,举矿震惊,自然也把矿保卫科给震来了。前来破案者就是误听我口音的那个家伙。是的,他在保卫科工作。
询问案情,老太太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记得这人说一口东北话。
这一点,在当年的矿山不足为奇。因为,矿山每年都分来大批东北学矿业的学生。他们大都毕业于沈阳黄金学院——笑称:“黄院”;或者,吉林有色金属专科学校——自谦:“色专”。
按口音抓人!
过多的情节就不说了。大家可以猜到:我也未能幸免地被收进保卫科,协助破案。
在寒风呼啸的保卫科走廊里站了大半个晚上。后来,保卫科长发现了我,奇怪地问:你怎么也在这里?我说明情况,科长把我带到那家伙的跟前说:你听听,他说的是东北话吗?
后来,案破了。案犯既不是“色专”学子、也非“黄院”高材,只是一个与这些学生玩得不错的外来打工青年。
......
后后来的一天中午,我在职工食堂排队打饭。发现“那家伙”站在离我不远的前边队中。可能那天这家伙正在闹肚子,肠胃欠佳,寂静的食堂里突然响起一个嘹亮的“不雅之声”,大家都听清了,声源于他。
正当他尴尬万分、无地自容之时,我在后面替他解围,高声说道:
呦!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呀!
2018.3.5
杨建英,男、北京人。现为新疆阿勒泰地区文联副主席。作品散见于《文艺报》、《散文百家》、《人民日报》 、《光明日报》等报刊。曾出版散文集《老山城》、随笔集《山城密码》、报告文学集《新疆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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