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杨建英:棒糁儿粥 老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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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糁儿粥 老咸菜
杨建英
2013年12月召开的《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上提了一句话: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
此话一出,一家伙就火便全中国。煌居媒体头条,雄霸网络首页,泛滥于大小文人的各种文字,几近成语。
实话说,乡愁是一个美妙的东西。乡愁从前只是乡下人的土特产品,后来成为背井离乡人的特色礼品,如今已成为城市人争相购买的消费精品;在时下的泛旅游时代,乡愁又被开发成旅游纪念品。
乡愁到底是什么?是相思的情?是把玩的物?还是能够看得见的山水?
这其中,在诗人余光中先生的那首已成“乡愁”滥觞的诗词中,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一张窄窄的船票、一方矮矮的坟墓、一湾浅浅的海峡。而在现实生活中,乡愁就像亏本的生意,旧账未了,新账又到;就像胆囊里长出结石,很难排解。
还是中央的文件来得洒脱,它只是说让大家记住乡愁就行了,至于怎么个记法?那是你个人的事,并不纠缠于听觉、视觉、味觉这些形式,玄妙的令人啧舌。
乡愁是故乡人的家常便饭,却是离乡人的美味佳肴。
直说吧,我是一个满溢乡愁的人。我的乡愁是味觉的。我的“美味佳肴”只是一碗棒糁儿粥,一碟老咸菜而已!
说起粥,且容我先“黏乎”一会儿。
粥,谷水混合熬制而成。北方的粥与南方人所说的稀饭不同。稀饭给人以干饭兑水的感觉,“嘻哈风”、“痞子气”一点正经都没有。大马村就把那些行为“吊儿郎当”、没正型儿少规矩的家伙称作“懈松鬼”。
粥是严谨的、端庄的。儒雅的品相,持重的性格,毫不松懈的态度,包容一切的胸怀——与红薯、南瓜、豆类乃至肉糜、皮蛋合作,温润稠和,求同存异,一派大家风范。
熬粥是大火轰开,小火慢炖,直至粘稠,老百姓的话叫熬出“米油”为止。
这米油可了不得。那年去延安,在杨家岭的一家特产店里与店主闲聊。我问,带点什么特产好?他说,延安的小米最好。我说:那是!延安小米养育了中国革命。他说:你知道这话的意思吗?我摇头。他说:当年红军长征到达延安,许多已婚怀孕的女红军都早产了。这些营养不良,月份不足的孩子是很难存活的。但就是这小米加红枣熬成的小米粥的米油,使这些小生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嘿嘿!现在这些“娃娃”许多都是党和国家领导人哩!
此话不假,小米粥是产妇“坐月子”的战略合作伙伴。在大马村,村民管妇女生孩子就叫“喝粥”。在村子里,时常听到这样的对话:
“媳妇的身子很“重”了,预产期是几月份儿呀?”
“哦,是六月的“粥”!”
多好啊,人一出生便与一碗粥相遇。因此上,以“粥稠”寄乡愁再合适不过。乡愁本就是一锅各种思念杂合而成,岁月熬制的粥嘛!
至于,稀饭嘛?就去它个“娘稀痞”吧.....
好了,言归正转!咱们说说棒糁儿粥。
它又叫玉米碴粥。玉米,在大马村被叫做玉米棒子。因此,棒糁儿粥也被称作棒碴粥。
成功熬制一锅棒糁儿粥的操作攻略拢共分三步:第一步,把玉米打碎成玉米糁儿;第二步,烧开一锅水;第三步,把玉米糁子倒入锅内,熬制成熟。
细节决定成败,熬粥也是。
第一、玉米糁子最好是上碾子轧碎,不能用机器粉碎。机器粉碎的不容易熬出油。按我妈妈的说法:那是“熟”过一遍的东西。
第二、熬粥用生铁锅与铁勺。生铁性情稳重,沉得住气。不像铝锅,导热快,一惊一乍地爱“溢锅”。在农村,铁锅与铁勺是一对很好的隐喻。常用来形容两口儿过日子——“哪有马勺不碰锅沿儿的?”说的就是这熬粥的智慧。
玉米糁儿倒入锅内之后,要不停地搅动,防止糊锅。多年下来,铁锅磨薄,铁勺往往划成了月牙形。而那些磨掉的生铁被人们喝到肚中,强身健体。(那年头儿,补铁、补钙是什么“东东”?)
第三、熬粥离不开笊篱。许多人把笊篱与漏勺混为一谈。也难怪,它们之间有共性——都是在水中捞取东西;也有区别——捞饺子、面条可用漏勺,捞细小的东西用笊篱。
笊篱,用细铁丝编织,细密通透。玉米糁儿,特别是用碾子轧的,过箩筛过之后,剩下的糁子里残留有大量的皮。这些果粒表皮坚韧难煮,不易成熟,会极大地影响口感。糁子倒入锅中,残皮立即漂起,这时要迅速用笊篱捞出。正因为笊篱的这种通透特性,村人为此编制一条俗语——“没有闲钱补笊篱”!意思嘛?自己想!
第四、熬粥要好吃,还需加碱面。这个碱面即蒸馒头时用的碱面。熬粥时放碱,既省时、又黏稠、口感好,村民称之为滑溜儿。
第五、对了,喝棒糁粥千万别忘了“粥伴侣”——老咸菜。
棒糁粥与老咸菜堪称农村的一对“老夫妻。她们相濡以沫、互敬互爱,不离不弃,养育了一代代辛劳的农人。
老咸菜的老,不是指菜的老,而是指腌咸菜的汤是老的,百年老汤,老而弥坚!
腌菜都是当令时蔬:蔓菁、萝卜、雪里蕻;黄瓜、豆角、羊角葱;白菜头、红薯梗、青红辣椒、萝卜缨等等,什么都能往里扔。扔进去,假以时日都能满怀馥郁、盈口馨香。一口腌菜缸简直就是一个兼容并包,融合统一,味觉上的意识形态。
台湾作家柏杨将中国文化比作***,说中国文化中一些糟粕的东西长期积淀,发臭发酸,使得浸泡其中的国人深受其害。其实,柏杨所说的酱缸与我这里所说的咸菜缸应该是一回事儿。因为,南方人把腌咸菜的缸好像就叫酱缸。老作家汪曾祺有篇文章说:在江南似乎什么东西都可以酱一酱的,除了荸荠。没人会买“酱荸荠”,因为,听着像骂人。
好了,甭管酸文人们怎么不待见这咸菜缸,这一点都不会影响我们村人对它的喜爱。
有了这缸菜,就有了战胜一切苦难的决心与信心。喝一口棒糁粥,就一口老咸菜,生活已无所求;咸菜疙瘩切细丝泼上辣椒油,可以待姑奶奶;吃面条没有卤,盛一勺老汤,炸上花椒油,一大海碗面“呼噜呼噜”就下去了。我曾见过村人兄弟闹分家的契约:房屋地产、动用家什均分。之后,往往特别注明:“咸菜,一家半缸”!
柏杨通过咸菜缸看到中国文化。我没那道行,但我能看到一户人家的历史。千年祖屋、百年家具都能体会到祖先的精气神,但这只是一种文学描写。真正可以使我们与祖先同甘共苦、接喋相通的恰恰是这一缸老咸菜。因为,一缸老菜汤,多则上百年、少则几十年,用不着时光倒流,我们就可以在不紧不慢的咀嚼中,穿越时空与我们的祖先在舌尖上相遇。
我们家那缸咸菜极咸,说明我的祖上就很能吃咸。我的家族有高血压病史,怕是与此有关。中年以后,我的身体也出现状况,血压偏高。我口重,能吃咸。医生让我控制食盐摄入量,我难受至极。我城里长大的老婆很不理解,弄不清我为啥这么能吃咸?
我说:小时候家里穷。
她说:穷和吃盐有什么关系?
我气急:老子从小就吃不上个香味,还不能吃个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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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建英,男、北京人。现为新疆阿勒泰地区文联副主席。作品散见于《文艺报》、《散文百家》、《美丽乡村》、《人民日报》 、《光明日报》等报刊。曾出版散文集《老山城》、随笔集《山城密码》、报告文学集《新疆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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