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花未开 | 杨华专栏
杨华
又到桂香凝瑞露的时节。
相依相伴几载光阴的桂子，破天荒未依约飘香。
去岁记载花开心情的文字，尚在文档簌簌散发清寂的幽香，浸渍点点滴滴的过往。
这株四季桂，几年前的初夏，在菜市一隅的小花店偶遇。枝枯叶疏，一如卖花老太太的形神，干巴萎顿，很难讨喜。老太太一个劲儿地说，别看外形不起眼，一年四季都开花呢！
四季都开花？只知“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的丹桂，不知四季桂为何物，我半信半疑，怀着一丝期待，将伊带回家。
置于生活阳台，时时喂养淘米水，有空就去关照，剪去干枯的细枝末节，撒上几粒花肥。不曾想，伊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很快便鲜活起来，抽出柔嫩的新芽，自绝凋零的残叶，连枝干都圆润饱满起来。
一点微不足道的付出，却收获惊喜满屋。伊的结草衔环，轻翠生辉，回馈我柔软的心动与坚韧的行动，愈加温情以待。
当年，小区的金桂银桂满树香风，扑面撞怀时，伊只是羞羞答答，冒出星星点点的几粒花。一场秋雨，扫落湿地花泥，来得热烈、去得壮阔的丹桂归于沉寂，伊却缠缠绵绵、痴痴念念，一茬接一茬， 淅零淅留满目鲜。
从此便没完没了，从高远的清秋，到酷寒的隆冬，以至迟暮的煦春，伊不问时节，心无旁骛，安之若素，染香一室空无。
直至火伞高张的仲夏，伊开始收敛精华，默默蓄力。越火热，越清冽。越高温，越沉静。在安然修持中，不经意迎来又一季长长的花期。
时光如剑急。已记不清如此的寂寂古香、泠泠清露陪伴了几载寒暑，那些柔软粗粝岁月、唤醒沉睡觉知的瞬间和片段，却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夜深人静，在灯枯月冷中苦熬枯瘦灵感。世界沉睡成一片死寂。以为只剩下自己。一阵风起，飘来游丝般的香气，似有若无，时断时续。追着顽皮的精灵跑，被牵引来到伊的跟前。不知何时冒出的几粒花米，竟然穿透几垛墙的钢筋混泥土，在你的鼻翼微微散香。彼时，你真会以为，这是上帝派来拯救你于水深火热的精灵，启你心智，予你智慧，助你飞越思维认知的僵滞。
在红尘中跌跌撞撞。被外面历经千年风霜的世界，在时光轮回和岁月磨砺中沉淀的深邃与沧桑所吸引，总希望，振翅飞过沧海的辽窅。无奈，单薄的翅膀却被风雨淹埋。一身风霜、满心疲顿，退回容身的逼仄。发现，无论怎样桑田碧海，伊仍是旧时模样！不怨不艾，无声无息，安然于小小天地。让你看见，地久天长的端然安详！让你觅见，心之适意安放！
如此自持、和畅的伊，而今却没了花期。那是多久没有关爱的对流、驻足的凝眸，而又渺无音信、遥无归期，终至伊如此冰冻，以绝然花期，隔离与这无情世界的深情对白。
异乡流浪的我，不顾现实的逼迫，汲汲负重，把枝繁体磐的伊，接来身边，置于视线所及。倾注爱的目光和礼遇，祈望，能让伊解封自闭，感知灵动。
植物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想起四海漂泊的娃。初来乍到，有水土不服，有前途迷雾，有调适心路。在这“庭前花未开”的时节，何尝不需要爱的滋养，光的向阳？！
庭前花未开，何尝不是让你，放眼远方大大的世界，不要被眼前小小庭院的繁花，迷失了眼！
庭前花未开，何尝不是让你，怀揣希翼，等风来，待花开！
那些在植物中感受的美好，那些在自然中聆听的心跳，让我了然，无论世事如何变幻，唯有爱与美永恒，和日月同辉。
一株植物，治愈无数。
（2017年9月18日）
风雨中，木樨不期而至
看见木樨那米粒般羞怯娇弱的花骨朵儿，是在周末的午后。
送不走的酷暑，与突兀来的秋凉，强烈的反差，让人措手不及。
整理被一季高温荒芜、懈怠的花草，拔掉完全脱水的植株，修剪卷边焦黄的枯叶，松土、洒水、浇灌，满室绿意盎然，生机勃发。
仔细端详生活阳台那盆心爱的四季桂，相较去年，枝桠明显稀疏，叶片褶皱干枯，长期处于自生自灭，缺乏雨露的滋养。能在炎夏的肆虐和人为的冷落中存活，让你的心如这骤降的气温，浸在一层柔软的薄雾中，感动于这绿植的不死与陪伴，淡然于来的来了、去的去了之人间聚散。
忽然，在一根灰褐细瘦的秃干上，见到一颗淡黄的花苞，小小的一粒，如同新生婴儿般紧紧依偎于母亲的怀抱，探出柔嫩的头，畏怯地打量这新奇的世界。惊喜地继续搜寻，在一枝新发嫩叶的顶尖处，挨挨挤挤着一群姐妹花，你推我攘，似乎在争先恐后地竞选天仙使者。
去年的木樨素盏，墨迹未干，年轮不倦，又是一季桂飘香。
一夜淅淅沥沥的秋雨。走在湿润的小区，一阵熟悉的辛香，在身前身后缭绕。
贪婪地深吸，四处寻找，这缕天香的来处。在不起眼的路边角落，荒寂的丛林中，湿漉漉的地上，铺上了一层星星点点的黄花。是木樨，不声不响酝酿，一夜之间，来不及绽放，便风吹雨打，零落成泥。拈起一朵在指尖，香满眼帘。积蓄一年的梦语，诉诸半朵素字。
自此，清清寒寒的空气，被丝丝缕缕的木樨染香。一路追着你跑。
在五层楼的办公室，埋头于琐琐碎碎的杂务，日复一日的倦怠，困惑于忙忙碌碌的身后，究竟留下了什么。一阵秋风送爽，这缕香从地面升腾，不期而至，钻进你的腑脏，澄静你纠结于俗世的烦躁，一丝美好，熨贴滑过心尖。楼下墙角那排姿色平淡的木樨树，正“天香云外飘”。
夜半，窗外有唧唧的虫儿，此起彼伏地鸣唱。昏黄的灯光下，写不成章的文句，如虫鸣声一样，断断续续，被自怨自艾的苦恼情绪笼罩，为少壮不努力而懊悔、为心浮和气躁而自责。这时，一股淡淡的甜香，在室内飘渺。阳台那盆四季桂，哪怕缺水少营养，花粒儿单薄，也努力让它的幽香，游弋在你的世界。一年的积攒蓄力，只为这激情的灿烂和梦想的馥郁。
穿行在这或清幽或浓稠，哪怕零落成泥，也不失本心的木樨花香中，心，无端端水润起来，犹如这场秋雨对焦渴大地的滋养。那些不可抗力中的困顿迷离，那些背离初心的舍本逐末，飘散于魂寄云端的天香，轻舞飞扬。
为了来年的飘香，默默积蓄，始终如一，像木樨一样。
（2016年9月）
杨华，女，毕业于西南师范大学教育系，曾执教。陪娃一道读书、写作，写成《西南作家》杂志签约作家。在文字中现实苟且，在烟火中诗意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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