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圭襄:春节,在海安
春节回了一趟老家。海安。
并不是我想逃离徐州,我只是想逃离喧嚣;不是我向往海安,只因那里有我的亲人。
——题记
母亲
母亲见到我,说,这是高兴的开始,也是难过的开始。我懂得她的意思——我一年到头基本上也就春节回家一次,在家呆个两三天,然后匆匆忙忙地往回赶。母亲盼了一年,盼的就是这几天。然后,又是长达一年的等待。
所有美好的期待过后,必是失落或新的期待。
临走的前一天,母亲为我准备东西。
这米是自家田里产的,今年的米特别好,这100斤你都带走。我执意不肯要那么多,因为实在是吃不完。母亲说,你吃不完就给朋友们送一点呗。
这米饼蒸得也好,你拿一些;这香肠是咱自家灌的,你也拿
一些;还有这腌的咸鱼,就在门前的河里打的,你拿一些;我摘了一些豌豆苗,你带一些……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些土货,你都带点,要嫌多就给同事朋友们分一分。
我告诉母亲,因为要自己一个人开车跑几百公里,所以想早点出发。母亲问,什么时候走?我说中午饭前吧。那不吃午饭了?不吃了,早上多吃点。母亲问,要不我早一点做饭?过一会儿又说,算了,你要想走还是走吧,路上慢点,别赶。
母亲送我到村头。她站在那里,站在邻居们的眼神里,看我发动车子,调头,加速,远去。
我在倒车镜里看母亲站着,像一尊雕塑,迎着风,迎着阳光,一点一点地老去。
嫂子
陪我母亲最多的是我嫂子,陪我嫂子最多的是我母亲。
我们家共八口人,我们一家三口在徐州,我哥独自一人在南通,我爸在乡下守着他的老房子就是不愿意入城,平时在海安县城里住着的就是我母亲、嫂子和侄子。
海安是有名的丝绸之乡,我嫂子就是一名纺纱女工,三班倒。我回到家,哥告诉我,你嫂子今年过节还发了年终奖,特别地高兴。我问,多少?哥说,也就三百块钱。
老家仍用着砖砌的灶台。母亲在锅里炒菜,嫂子就在灶膛里添柴禾。母亲说,火大些,嫂子手里的柴禾就添得勤。母亲说,火小些,嫂子就用火叉将火一点点地灭去。我们刚到家里极饿,嫂子就将米饼放进灶膛,用微燃的柴禾烤着,直到热乎乎、金灿灿地,那香气早就进了我们的鼻子、口腔。
我晚上住到城里去,母亲执意也要进城去,却又不能坐车。嫂子便牵出电动车,让母亲围好围巾,坐上后座,然后带着往城里去。好在不是太远。我的车灯照着在前边的她们娘儿俩,那一刻真是让我百感交集。
村里人和亲戚们都对我说,你母亲和嫂子真好。母亲也说,你嫂子过门20多年了,从没有和我红过脸哩。
舅妈
春节那几天,天气真好。舅舅搬一个小板凳,让舅妈坐在门口晒太阳。
舅妈已经行动不便了,一场脑中风让她不得不停止了忙碌。
舅妈就坐在门口,朝着太阳,眯着眼。一辆汽车从小道上小心翼翼地驶来,舅妈就盯着汽车看。不能随便走动之后,人却变得对外面更加好奇。
舅妈没想到,这辆汽车会在她家门前停下来。车门打开,她一见是我和哥哥,立刻高兴得哇哇大叫起来。
舅妈说,我这命啊,都是孩子们给捡回来的。要不是他们,我早去了。
我决定把舅妈带到我家去玩一下,她已经很少出门了。没有车子,她今后也将更少地出门。我把她扶上车子,坐稳。车子开得慢而稳。舅妈一路上都在说话,有时甚至和舅舅开一点玩笑,似乎要把过去忙得没时间说的话都说出来,把平时忙得没时间开的玩笑都开出来。
车进城里,路过一片绿地。舅妈说,我在这里拔过杂草呢。现在人病了,没用了。舅妈说这话时,却依然是快乐的。我却在想,原来每天忙碌中忽略的人群里,有一个人竟然是我的舅妈,她穿一身粗布衣服,一边快乐地拔杂草,一边快乐地大笑呢。
人活世上,难在将心比心,贵在将心比心。比,可以比出对他人的同情,对生命的悲悯,对未来的暗示。当你面对一个人、一群人,能否做到感同身受呢——因了他(她)的快乐或痛苦?
今后,我看到城市精致的绿地或公园时,也许,会多出一份异样的感受。
老婆
老婆是我的大学同学,在没去海安之前就已经熟悉了那里的风物——借着我的文字,透过我的讲述。
今年春节,老婆再次和我来到家乡,来到海安。她倾听,她
寻找,她验证。
冬天,水中的芦苇已经枯萎,见不出一丝我讲述中的葳蕤;河水已经脏黑,已没有一丝我记忆中的清澈;桑树已经伐了枝条,正在等待来年的新芽。
即使这样,老婆说,她仍然相信我曾经给她所描述的乡村。她从村人的客气中懂得了我的恭谨,从那极为难懂的口语中听出了热情。她甚至也会用“来耍子”(来玩)招呼乡亲们到家里坐坐。
老婆习惯于乡村的新鲜空气,因为她也是从乡村走出的;她习惯于村人的质朴气质,因为她从不曾离开过他们。
老婆也习惯了在路上的奔驰。
一路上,她都坐在副驾的位置上,有话说话,没话找话说。
她是怕我开着车犯困。
我的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眼盯前方,又时不时看一眼后面,随时注意身边的车子——比我快的,比我慢的。
有那么一会儿,我突然悟到,这开车奔驰在路上的情景,不正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平常日子吗?我掌握着方向,老婆在身边提醒着、叮咛着,孩子在后边听音乐,无忧无虑着。
车子进入沿海高速,然后转入盐徐高速、连徐高速。我们驶过盐城界、淮安界、宿迁界、徐州界,从一个地市进入另一个地市,从一种风俗进入另一种风俗,从一种心情进入另一种心情。只是,车子还是那车子,车里的人还是我们。
路,一直在延伸。
圭襄,原名何桂香,男,46岁,江苏海安人,现为徐州日报常务副总编辑、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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