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专栏 | 乔延凤 :颐和路二号
◎文/乔延凤
◎图 / 网络
2000年至2001年,我在南京的《扬子江诗刊》工作一段时间。
颐和路二号,当时是江苏省作协所在地,扬子江诗刊社就在二楼。
河南诗人丛小桦、冯杰,北京报人孙文涛,就是这期间先后来南京采访我的。现网上所传一张我的照片,就是那次丛小桦、冯杰采访时,我站在江苏省作协大门口所拍。
那一年多,我的生活很清苦,开始住在孝陵卫我姐姐家中,后来,我一位在南京市一中任教的南师大同窗,邀我去他们学校兼职,我便边教书、边编稿,以编稿为主,晚上就寄宿于南京市一中单身教师公寓。每天挤公交车上下班。
在编辑部,空余的时间多在中午。编辑部午餐买盒饭,一人一份,菜的油量大,大家还是吃得津津有味。饭后约有两小时休息。这时,我常常就和同事卓绮培,去附近散步。最常去的,便是这一带的民国公馆区。
六十年代,我在南师大上学时,周日,也常从学校的宁海路,步行到山西路来。当时记忆最深的,是路上经过的马歇尔公馆:这是一栋二层小洋楼,楼上阳台全用铁窗纱封闭,与众不同。而我校中文系的段熙仲先生寄居的郭有守公馆,就在距马歇尔公馆不远处,式样老旧,但很坚固。上世纪八十年代,1987年的一天,已91岁高龄的段先生接到他台湾故旧的来电,说要到南京来,很是高兴,下楼时,不慎跌了一跤,以致抢救不及而不幸去世了,就是因为那楼道太过狭窄了。
当时,我们大学的同学说起这一带公馆,都知道,这些高官的私宅,结构特别,房内有多个单元,这些高官都有姨太太,就是为适应这种情况而设计的。
那一年的时间,我在颐和路二号办公,就有闲暇时间可以散步,于是我就注意、留心起这些公馆来。
公馆区极安静,小路多,名称亦与别处不同,其中有:
灵隐路、莫干路、珞珈路、颐和路、宁海路、普陀路、牯岭路、琅琊路、赤壁路、天目路、天竺路、西康路……
从路名,可以看出,南京国民政府的高官,以江浙人为多,路名,除西康属西北,其余多为江浙、湖北、江西。
渡江战役,使国民党永远丢失了南京,这里公馆的主人们,纷纷逃往台湾或国外,这些房产就被人民政府没收了。国民党的失败,有种种原因,而最根本的,是因它只为少数人谋利;民国公馆区,则是这个只为少数人谋利益的本质的一个标志。
散步中,我见解放后这些公馆区的房子,有些被改为人民政府机关、团体、单位驻地了,有些仍作住宅用,但不知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楼外,一般都有不算高的院墙围着,院内皆有花园,花木扶疏。
所植树木,有松柏,冬青、棕榈、玉兰,还有紫藤,月季,桂花等,总之,环境很幽静、高雅、富于南方韵味。那时,南京城内的空气清洁,噪声很少,是宜居的所在。即使在文化大革命中,这里也一样宁静、平和。
曾波及到附近的,是宁海中学。
南京城武斗时,记得有一次两派内战,就发生在宁海路口的宁海中学。夜晚,学校内高音喇叭还高声播放着他们的《通告》。
而公馆区内深处的一些地方,仍然一片安静。
我在颐和路上班时,有时因工作忙,回去得也较迟。
夜晚降临,这一带的路灯亮了,灯光闪烁在树影间,从枝叶间漏下的光点,洒在静静的柏油路面上,斑驳而清幽;偶尔有一二汽车驶过,才打破这里特有的宁静。
有时,因爱这里的静,我也会滞留这一带良久,看路灯亮起,沿着长长的不很宽的路,一直走下去。走完了,拐弯了,另一条路便又出现在眼前;我于是就去看这路的名字。
这时,觉得这些路名都有文化意味、地域意味,记下这些路名,就如记下一个警句、一个富于韵味的章节。
从珞珈路过去,便是西康路了,距颐和路公馆区渐远了,华东水利学院就在西康路上;后来,此校改名为河海大学。
同在西康路一带的,还有AB大楼,现名华东饭店。
以前它住美军顾问团,解放后住苏军顾问团。
苏军走后,这里成为军队招待所,出入的都是团级以上的军官。
再后来,就成为外人也可以住的宾馆了。
我记得1982年左右,我去南京找张弦,请他为蚌埠市文学讲习班讲课,他家住在南京的上海路上,就在南师大的附近,其时,他正在华东饭店参加一个文学会议。我在AB大楼内的走道上,碰见高晓声,向他询问张弦,高操着一口不好懂的常州方言,我竟不知他说些什么。其实,我也是苏南人,苏南的方言差异竟有这么大。
九十年代,一次,我出差经过南京,曾在华东饭店住过,房价不贵,住宿条件也好,使我感到意外的是,那时军队的宾馆,与外面已没有什么区别,各地宾馆所时兴的按摩等服务项目,这里都有。原来神秘的AB大楼,也不再神秘了。
……
公馆区内给我记忆深的,还有我见到的广玉兰树。
最高的一株,竟有四、五层楼高,栽在一座大楼前,和五层楼顶齐平,树干粗壮,起码有一、二百年了;移植的时候,它年龄就应不小了。
后来,我在浙江慈溪龙山的虞洽卿故宅,见到过一株广玉兰,树龄二百多年,是清代慈禧赏赐虞洽卿的;那树并没有我在颐和路民国公馆区所见到的那株广玉兰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