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落商洛深山的古宅,犹如一颗颗散落的传统文化明珠
深山藏古宅
王墨
这些年,我常在山阳县境内四处行走,一不小心就在深谷密林中发现一处古宅,松坪的韦家大院、长沟的董家大院、高坝店的程豫府第、王闫的吴家大院、石佛寺的徐家宅院、板岩的曹宅,处处雕梁画栋,古色古香,而且隐藏着一个个动人的故事。每当翻看这些照片,一个个历史故事便浮现脑海,沧海桑田,百味杂陈,兹提笔略作记述。
坚固的“黄家药铺”和精致的“莲花第”
漫川古建筑不仅在山阳不可忽视,就是在陕西、在全国也有一定地位。不说那被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鸳鸯双戏楼、骡帮会馆、北会馆,单就那黄家药铺、吴家院子这些民宅的建筑,就会让你对古人高超的技艺赞不绝口。 黄家药铺位于漫川古镇的双戏楼右侧,是一处结构严密的古建筑。这座私人宅院建于光绪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890年,距今已有120多年了。明清时,漫川商贸发达,南北客商来这里经商要携带大量银两,极为不便。同治年间,从山西来漫川做生意的客商黄玉波看到这一商机,便决定在漫川建个银号。当银号刚刚建好,老家却发生了一起人命官司,花去了周转资金不说,还迫使他将银号边的一块地皮和房屋卖给了“泉盛源”盐号。银号开不成,又改作药铺,黄家药铺就这样诞生了。这个药铺因为起初是按照银号设计建筑的,大砖厚墙,上布天网,显得异常坚固。俯视那四水归堂的屋顶,好似一个印盒,所以当地人就称其为“一口印”。其内部为木架结构,上下两层,一楼为生意场,二楼为银库。而今,正堂墙壁神龛上方还悬挂着个大匾额,上有“业起宏图”四个大字,并有“例为宗臣兄令郎玉波新建大庆”的题款。清同治十二年(1874年)曾在山阳任知县的黄照临,后升迁山西省按察使,离任告老还乡后,闻知族侄黄玉波在漫川关建房,为勉其志,特送匾额以示庆贺,黄家药铺兴盛一时。文革期间,此房充公使用,大匾、抱柱楹联被查抄,直到1980年大匾被追回。
在漫川的下街头,有个坐东向西名噪一时的古宅院叫“莲花第”,据介绍,当初这个大院是南北商贾和南方秀才进京赶考歇脚、逗留的客栈。“莲花第”建于清朝中期,四合院,三重十四间房子。这个古建筑从门窗户扇到大梁房椽广布鱼虫花鸟雕饰,而且个个活灵活现。房屋主次整齐协调,地面全部用方砖铺设。解放后土改,将“莲花第”分给了当地吴姓多户人家居住,所以,现今这个宅院又叫做吴家大院。虽然经过百余年的风雨,特别是1958年和1987年多次洪水侵袭,房屋已经比地面低了一米多,房子东倒西歪,但精美的木雕和华美的布设依然让我们想象到当日的光华明艳。
窗棂似画框的“花房子”
从山阳县城出发,沿着203省道南行百余里,翻过黄花岭,便来到宽坪与漫川交界的莲花池。莲花池有一条发源于天竺山南坡的河流叫箭河,顺河而上不到十里就到了一个叫大坪的地方,这个地方最有名的就数公路边那个古老的大宅院——韦家大院了。韦家大院背山面河,典型的清代徽派建筑,老辈人都叫它“花房子”。
“花房子”三进院落,砖木结构,门窗户扇木雕精美,阶沿条石青砖铺设。整个建筑以屋脊为中线,东西均衡对称,典雅古朴,和谐统一。三进院落均为四水归堂式设置,左右两侧各有厢房。前院厢房北侧各有一扇雕花耳门,分别通向东西主卧。后院相对宽大,靠山一排正房要比前院高出半人,房檐宽敞,东西两侧开有进出侧门,据说是用来供下人和生活资料出入的。
“花房子”整个建筑雕饰富有古代传统文化气息。三排正房屋脊皆描龙画凤,屋脊上分别是“囍”“禄”“寿”三个大字,中间厅堂屋脊“禄”字两旁有仙鹤曲颈相对。厢房门窗、厅额均雕饰有人物图案故事,气派中透着优雅,精美中展现浓郁的书卷气息,文化内涵十分丰富。前厅两侧分别为“渔樵耕读”“酒色财气”,中厅分别为“吹箫引凤”“关云长送刘皇嫂”,中厅门楣雕饰有刘关张送别凤雏先生。这些木雕图案造型清晰,尤其是嵌在木窗上的窗棂雕花,刻画了农耕时代的耕读文化的场景,人物表现惟妙惟肖,神态栩栩如生。其刀法遒劲,工艺精湛,雕刻装饰布局合理,上下左右图案呼应配合,结构十分严谨,一个窗棂就是一个精美的画框,应是木刻艺术中的上品。
据该院老住户成老先生介绍,建房主人姓韦,大约建于清代。山阳解放时,房屋主人弃家出逃,杳无音信。土地改革时,政府将这院房子分给了几户贫雇农。上个世纪末,韦家大院中的住户先后择地建房迁出,现今只有成姓老人居住看管。风吹雨淋,年久失修,这个古老的宅院房子逐渐损毁,后排西边两间正屋及厢房已坍塌无存。
据说,文革之前,韦家大院前排大厅悬一木匾,匾上称呼韦氏兄弟为千总和守备,送匾时间为清道光年间,送匾人为几个进士。遗憾的是那块木匾在文革期间已被毁坏。松坪韦氏族人传说,昔时,韦氏俩兄弟自幼习武,力大无比,练就一身过硬武艺,参加科考而取得武举人。若如此,韦氏兄弟应是清代科考的武举人,中举后朝廷授予官职。解放前,山阳一直战火不断,当地崇武尚武之人大有人在,可是,查阅《山阳县志》和编于民国十八年的《增修山阳县志》,在科举一章的众多进士、举人、武举人名单中,均无韦姓武举人记载。 天竺山下的一个深山沟,何以有如此豪华的住宅?他的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的后人现在何方?这些问题令人百思不解。
墨香四溢的董家四合院
在天竺山脚下的长沟街道,有个古老的四合院,据年逾古稀的主人董业印老人介绍,先祖给他们留下的这座古建筑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董家四合院深藏在老街下街头的后山坡根,土木明厦瓦木柱结构,四水归堂院落,具有明显的江南客家建筑特色。整个建筑通尺回廊,木雕窗棂,结构严谨,虽然不似花房子、莲花第那么精致华丽,但古朴大气,院内院外墨香四溢。
总的看,整个院落分前后两重,四合院式民宅,有正房和厢房共计12间。细看,前层正房5间,大门顶有一横额大匾,上有四个烙纹大字“理学传家”。进门是一个传统的堂屋,估计是家人议事、会客、聚餐的地方。堂屋后墙有中门,门额正面有一大匾,上书“泰厦丰恒”四个大字。中门背面,也就是向着天井大院的门额上也有一块大木匾,上书“文成绣虎”四个大字,两边还有对联“爱看春山花争艳,静研古墨似听香”。从对联的内容和字迹分析,下联字迹清秀,内容文雅,而上联则相对字迹肥拙,内容直白,不像是出于一人之手。主人介绍说,下联为古有,上联因年久雨水浸淫,字迹消失,为后人所补。天井院内两旁各有厢房一间,后排正房也是5间,正中一间为敞开式堂屋,堂屋正面墙壁有个嵌入式木制神龛,上悬一匾,匾上有4个镀金大字“博学儒宗”;神龛内红漆木板正中书“天地君亲师位”,左右两边分别有“诸大百神”“董氏宗祖”等传统“香火”字样,两旁对联为“宏图兆启千秋业,燕翼贻谋万世基”。显然,这间房子主要是用来敬祖祭祖的地方。天井院内青条石铺阶,石板铺地,并有畅通的地下水通道。整个房子采光良好,结构合理,非常适宜于大中型家庭居住。
在董家,还保存有一部分古老的家具。一把保存完好的大木椅,做工精细,雕花精美;一个木制钱柜设置科学,据说是当日董家开染坊供前台收银使用的“保险柜”,钱只要装进去,非主人开锁不得出。另外还有一个木制脸盆架,一个放在二楼书房的书柜,这些家具都古朴实用。 在长沟这个深山沟里,何以能有这么一个四合院呢?我们从四合院所处的位置分析,它位于天竺山西山脚下,举目可望高耸入云的天竺山山脊。天竺山石柱擎天,古松倒挂,云海蒸腾,是一个风光可比华山、武当的风景名胜。在历史上,这里曾是北宋著名理学家邵雍隐居的地方,邵雍描写天竺山“一簇烟岚锁乱云,孤高天柱好栖真”的诗句广为流传。多少年来,天竺山上道教、佛教更替存在,道、佛文化在这里源远流长。另外,天竺山上野生动植物繁多,昔时狼虫虎豹时常出没。从董家古宅院那“静研古墨似听香”的半截联语和其额头上的“文成绣虎”等匾额,不由让我猜测这住户的老主人一定是朱熹、程颢的“粉丝”,他虽然没有选择天竺山那奇险的朝阳洞或大顶的云盖寺栖居,而在这睁眼可望天竺、静心可听虎啸鸟鸣、抬脚可入市井的地方生活,不是更接近人间烟火,更具有儒家入世的意味么?不是更符合他那“理学传家”“博学儒宗”的“陋室铭”么?
鹘岭深山的“九十九道门”
在山阳和丹凤交界的王闫北山垴,有个地方叫口头坪,这里虽然海拔高,气候寒冷,但大山垴却是三山环抱着一道平川的好地方。川道中间有一条河,河里四季清泉不断地流向远方,一条跨县的乡村公路顺河而上爬上北山大梁,翻过梁就是丹凤地界。在川地快到尽头,也就是距离山顶不到两三公里的地方,有个背山而建的古院落,人称“九十九道门”。
人们叫它“九十九道门”,是因为这个院落当日左进右出,曲径通幽,过了一门又一门,总共有九十九道门。遗憾的是,文革破四旧拆毁了一部分,多年的风吹雨淋、年久失修倒塌了一部分,而今,整个院落已经损失过半,留下的只是些残垣断壁和破败不堪的土坯木架房子了。 关于这座院落,还有一个很动人的故事。据吴家院子的住户吴传堃、吴景宏、吴传朝、吴传水等人说,乾隆年间,他们的先祖老太婆为了躲避水患,一个挎篮背着半边铁锅和两个孩子,从安徽的潜山一路乞讨来到口头坪这个高山垴。起初,她带着两个孩子在石岩下搭个草棚栖身,靠乞讨和采集野果、野菜过活,有空时,捡别人不种的地边边耕种。日子一天天过去,孩子也一天天长大,她的日子也一天天地顺畅了,从捡地种到租地再到买地,有了一般人家的光景。平日里孩子种地,吴老太太在家纺织做家务,可一早一晚总能看到她纺线的那个叫庙坪的地方,有一群小鸡早出晚归,等她走到跟前想看个究竟时,小鸡忽然又不知哪里去了。那个地方背风向阳暖和,冬天一场雪后满山白雪皑皑,可小鸡出没的地方总是早早积雪消化,露出了一块干爽的地皮。她做完家务,又赶紧把纺线车搬到那干爽的地方继续纺线。时间久了,口头坪人都知道那地方是吴家寡妇纺线的地方。 有了一点积蓄的外来户吴老太太和孩子们商定,要在口头坪买地盖房,地点就选在她整天纺线的庙坪。可动工那天,请来干活的人吃罢早饭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动身,原来大家都嫌那是一个寡妇整天蹲的地方,不愿去做第一个“破土”人,怕沾了晦气。吴家老太太心里明白,便说,既然大家都不去破土,那我自己来。意想不到的是,几板锄挖下去,却挖出了一罐白花花的银子。吴家发财了,他们不仅盖起了房子,而且日子也一下红火起来。
吴家从潜山上来时是一个寡妇领着两个儿子,儿子又娶妻生子,且各又生了四个儿子,这样,吴家很快就成了口头坪最富裕最有势力也最得人爱的人家。人口增加了,他们又相继盖起了一院又一院房子,高大的山墙,宽敞的廊檐,精致的木雕门窗,在乡间来说是极其富丽堂皇的。这些房子房连房,屋连屋,东院到西院,南院到北院,正房到厢房,厨房到仓储间,院院有院门,房子有房门,一门一门又一门,就形成了九十九道门! 房屋是人类栖息的场所,也是人类征服自然、自身发展的自然产物。据《山阳县志》记载,“清光绪年间,官衙、庙宇才有砖墙瓦舍,富豪之家则用土坯垒墙,普通民房皆篱墙茅顶”“光绪末年,筑墙新型工具——墙板使用,土墙取代篱笆墙和土坯墙”。准确的记载是光绪三十年,也就是公元1904年,建房板筑技术才传到山阳。从吴家大院现存的房子看,基本都是木柱立架房,墙体基本都是土坯或青砖垒就,由此,既可以说这些现存的房子都是跨几个世纪的历史“文物”,也能推测出当日吴家人的富有。
吴家人还介绍说,他们的先祖从安徽迁来,自“承志光前绪,忠贞世代传,功烈贻谋远”一代代传下来,到现在已经十代人了。先辈中有三代人曾经是远近有名的说理断事先生,还有学成阴阳先生的,还有在地方出任官员的,在学校当校长的,也有外出经商做生意的,而现在留在口头坪吴家大院生活的人并不多了。我们可以想见,当日这吴家大院男女老少出出进进,鸡鸭成群,人声一片,是何等的热闹!如今,随着城镇化的发展,这个地处深山、东倒西歪的吴家大院是否还有继续存在的可能,它到底还能撑持多久?
典型的徽派建筑“程五老爷府第”
出山阳县城东行三十里左右,就来到高坝店。高坝店老街有“一流水”的老房子,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是程五老爷故居。 程五老爷故居为典型的明清徽派建筑,坐南朝北,前临街市,背靠鹘岭大山的点将台山坡。房屋正门处于高出街市五级台阶的地方,遗憾的是这个传说“呈拱形,重涂朱漆,威严气派”的大门,在几十年前已被拆毁建成了普通的三间砖瓦房,只有正门前那一对高约三丈的石旗杆依然分立两旁。杆座雕有人物、云龙等图案,栩栩如生。正门右侧,是一个拱形的院门,院门楼两层,上层三间砖瓦房,一层中间为院门,两边各有一间房子。据说,这是高坝供销社在上世纪进住这座院子后建起的供车辆出入的通道。
进到院内,院落显得有点空旷。据说,好多古建筑都在上个世纪被人们拆除,但是,从存留的几处老房子,我们仍然可以看出那些古旧建筑的恢弘气派和高超的建筑技艺。“封火墙”墙头以及屋脊上的雕饰、绘画生龙活虎,宽敞的廊檐十分大气,廊檐以及台阶上铺列的大青条石也非寻常之物,廊檐上的栈板还雕有精美的花纹。
程五老爷何许人也?其事迹不仅《商洛地区志》和《山阳县志》有比较详细的记载,高坝当地人都能说出个大概。 程五老爷姓程名豫(1807—1889),字立斋,家中排行老五。程家祖籍江南,清乾隆年间迁居山阳高坝。程豫20岁时县试名列前茅,从此更加笃志勤学,目不窥园者三年,士林称羡,举“孝廉方正”。因其性刚直嫉恶,执法不稍宽假,为权贵忌,坎坷数十年。42岁时乡试中举。咸丰六年(1856),也就是在他年近知天命时考取进士,历任山西徐州知县、解州知州、大同知府、山西按察使,最后调任四川布政使司。为官清廉,政声卓越,因屡建功勋,“清廷拟简授河南巡抚,程以年老乞休,诰封荣禄大夫。”
程五老爷一生政绩斐然。他初任山西徐沟县知县,施政忠于职守,勤于公益,兴修书院,补葺城郭;处理民事,听断严明,案无累牍,士民称颂。当时,山东堂邑宋景诗率白莲教起义军过境,他执行皇命,督率乡团严加防范,由是调任解州直隶知州。又逢西捻军张宗禹渡过黄河进入晋南,他动员当地团勇,倍加防卫,保地有功,复迁大同知府。在他任大同知府时,英法联军进犯北京。程五老爷与曾国藩、胡林翼遥相联络,为京后卫。大同地处内外长城之间,蒙古马贼不时群至杀掠,商旅视为畏途。程五老爷到任伊始,锐意推行保甲,坚壁清野,擒其首要处决,余众不究,软硬兼施,使得蒙人慑服。凡塞内外汉蒙之间地界争讼,处之以公,秉之以法,原本积数十年的纠纷,很快都被他一一化解。后来,经湘军将领鲍超保奏,转升雁平道,继任山西按察使。同治初,太后慈安、慈禧召其入京觐见,奏对称旨,颇得两宫称意,调任四川布政使。到任后力戒骄奢,杜绝行贿,赈济灾民,厉行财政收支。
程五老爷俭以养廉,升米束薪,悉从时价购买,家人及下属不穿华丽服装,又带头捐俸,以补度支付。他对差马摊派、团练支给、水利建设等事,力求“无冗工,无靡费”,收支部分“册以记之,榜以示之”,使人民负担减轻。他敢替民做主,有一次过路差兵强夺高花村良马而去,他听到报告后亲自跨马急赶,收还民马。据史料记载,他在徐沟广施民政,民怀吏畏,有口皆碑,政绩卓著。他升任后,在赴四川任职路过徐沟时,县内士人及百姓“攀辕泣送,如失慈母”。 历史是一面镜子,人民是最公正的判官。为官一任能否造福一方,是其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的最根本的原由。程五老爷的府第现在虽然拆的拆、倒的倒,所余无几,但它的故事和政绩有史可查,民间亦广泛传颂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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