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四猴子 (二)

(朗读者:赵朋)

在国营商品部那塌了四角、上盖倾斜了多一半儿的库房里,四猴子兜出4瓶高度汾酒,又一瘸一蹦地跑回来,麻利地用酒给三帮子他爸清理伤口。小时候,用酒缎带自己的伤口消毒是常事儿。

几条半新不旧的毛巾一会儿就用完了。他四周环顾后,除了躺在地上“走”了的人们,只看见前排房新婚不久的二嫂子身上裹着一条新床单。四猴子直奔过去,没征得二嫂子同意,竟一把扯下那床单就要走。就在扯下床单的那一瞬间,四猴子看着二嫂子的上身一下子楞住了。这时的二嫂子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了前胸。

“四猴子,你揍啥啊!”二嫂子能叫上四猴子的小名儿来,闹洞房的那晚,四猴子的馊点子出的最多。二嫂子急了,毕竟是新婚不久。

“用用,用用。”四猴子扭头就跑,边跑边冲着他的一个小兄弟嚷:“快,快去找件上衣给二嫂子。”

血,染红了一条条毛巾,又染红了撕成一条一块的床单。三瓶酒下去后,三帮子父亲的手开始抖动……这时候,扒出小凤儿的人们又转入了新的现场。三帮子跑过来,看着老爸抖动的手,哽咽着紧紧地抱住了四猴子,泪水冲洗着脸上的尘土。

“中咧中咧。”四猴子推开三帮子:“都这时候咧,你还哭个啥。我脚走不了长道儿,你赶紧去矿上找点风筒子布,做几个担架。回来再找几瓶酒备着。”

三帮子一蹓小跑走了。

其实,三帮子和四猴子打小上学时就在一起摽着,共同的爱好是不爱学习,好淘气,一块蹲班。他们哥几个上学的时候都蹲过班,三帮子和四猴子前前后后蹲了三次班,在班里岁数最大,个子最高,坏水儿也最多。反师道尊严那段日子里,哥几个的“爱好”有了用武之地。毛笔字儿不会写,就主动承担起了贴大字报的活儿,干得那是个欢实,贴得快,常常是守在抄大字报人的左右等着活儿。那天,二坏抄大字报抄到一半儿的时候,三帮子看出了问题。

“你们这也写的忒轻点儿了吧。”三帮子指着大字报说:“这,这也叫大批判?……栾老师跟我们拉拉脸子,在教室外面罚站,还撕坏了我们的作业本,跟我们学生没有半点儿阶级感情……这贴出去了,别的班的还不笑掉咱们的大牙?”

“那写啥?”二坏不满意地瞅着三帮子,把毛笔一扔:“要不你写!”

三帮子拔了拔了毛笔,拍拍桌子说:“你二坏不就会写俩破毛笔字儿这点儿本事吗,揍敢耍我是吧?我的意思是得写点狠的,比方说栾老师借着辅导作文儿,摸色(相当于“猥亵”)咱们班的女同学,还讲那个红啥梦,他是个披着人皮的狼,是个大流氓啥的……”

“那不行吧,没影儿的事揍瞎写?”

“啥影儿不影儿的,大字报就是让我们瞎写,你不写的列害(厉害,严重的意思)点儿,咋对臭老九大批判呢?现在就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说到这儿,三帮子瞪着眼说:“让我当着同学出丑,让我蹲班,让我到家挨揍,这回我使劲收拾收拾你们!”他将毛笔拿起来递给二坏:“写,把我说的都写上,多批几个臭老九,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鼓捣完事儿,三帮子跟他的小哥儿几个到北大坑洗澡去了。

三帮子从矿上扛了一卷子风筒子布回来,又找了一些小臂粗细的木头杆子,将锯成两米多长的两根木头杆子钉上三四个一米来宽的横梁儿,形状近似于梯子,再将那帆布涂了胶的风筒子布套上、拴好,就成了一个简易的担架。

担架做好后,四猴子他们小心翼翼地将三帮子他爸合力放到担架上,抬到了一个空场儿的小高地,给老爷子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在棚子的四周挂上了一些布条子,又在布条子上沾了一些高度酒,以减少蚊蝇对老爷子的侵扰。

休息的空儿,三帮子凑过来,不好意思地对四猴子说:“四哥,你够意思,那天的事儿是我操蛋,不过,那不是喝了酒胡抡嘛,你……”

“都这时候咧,你再说这些揍啥,一地鸡毛的事儿。”四猴子转过脸来像是对三帮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忒他妈惨,五红她们家就剩她一个咧,心里这道砍儿咋过啊?”

听了四猴子这话,三帮子心里说:那还咋过,又不是她一家,这大地震有多少是一家一家走的,剩下的这一个半个的就得咬着牙过呗,谁还有啥好法。嘴上却说:“你带着我们,多帮帮她呗。”三帮子也清清楚楚地知道,四猴子表面上不敢明说,心里却一直在惦着五红。虽然,那只是多少年前玩笑加扯蛋的话。

那时候,四猴子他们正值青春年少,对男女之间的关系也是懵懵懂懂,看着班级里有的同学早恋,他们也抑制不住的兴奋。那个年代,孩子们大多接受的是批林批孔、读书无用,用心学习的是有心计的少数。尤其是这窑坡儿上的孩子们,大多想的就是将来下井或者做个临时工啥的,顶不济就是下乡。上课都在忙活自己的事儿,女同学交流那裹糖的印着花儿的玻璃纸(塑料膜),男同学不是玩弹弓子、生着心眼子捣乱、捉弄人就是睡觉。当时,老师教也不是,不教又对不起工资和良心,责任心稍差点儿的常常就是让班长带着学生们上自习。自习课,孩子们自由的空间更大,降了班的、发育早点的,就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聊谁谁在挎码子,谁谁在搞对象。五红和小六儿常是这帮孩子谈论的中心,虽然,他们都知道三爷和小六儿是街坊们认准的事。

“小九和双久好上咧。”二坏眉飞色舞地说:“双久跟我说的,小九除了眼小点,长得真白!”

“你这消息忒老咧,他俩的事儿都公开咧。你没看见女同学见着双久揍起哄?”三帮子不屑一顾地说。接下来又装做少年老成地说:“要说值得追的人,还是咱们这条街上的五红跟小六儿,长得俊,瞅着都得劲儿。揍是她爸看得忒紧……”

“那小六儿不是让三哥瞅上了吗,谁敢动小六儿的心思那可是找病。”四猴子伸着脖子说:“五红也没人儿敢动,性格忒暴。再说咧,人家学习好,也不愿意跟咱们这种人打连连儿。”

二坏说:“也是,人家五红稳当。咱们几个要学习没学习,要长相没长相,癞蛤蟆别想吃那天鹅肉……”

“瞧你这嗑唠的,那双久比我们好不哪儿去,不也挎上了小九?”三帮子瞪着挣不开的眼睛,对四猴子说:“四猴子,你明天写个纸条,我给五红送去!”

四猴子感觉心里挺舒服,可是他知道自己那半斤八两,赶紧说:“忒好,忒好,但揍是不中。接了纸条,五红还不揍我一顿……”

“看你那怂样儿,真给咱哥们儿丢脸!”

“那你自己咋不给她递纸条啊?”

说是说,扯是扯,三帮子也没敢给五红递纸条。他知道,如果他递了纸条,不用出校门儿就得挨揍。但是,这句笑话却在四猴子的心里,埋下了对五红好感与恋情的种子。

因此,当五红跟他问寻完家里的情况,奔向三爷,且流着眼泪扑到三爷的怀里时,目送五红的四猴子心里有着酸酸的感觉,但是,他知道三爷的为人和五红的性格。于是,他强迫着自己扭过脸去。让四猴子接受不了的,是后来五红看上了战士晓刚。

——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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