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肃霜跟戴绮霞学戏的往事
（文：邱声鸣）
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关肃霜祖籍湖北江陵，是满族正黄旗驻荆州旗人的后代。她原名关大毛，父亲关永斋原是京剧花脸演员，后因倒嗓改行打鼓。由于关父肚子里的戏多，成了汉口剧院有名的鼓师。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关父在汉口新市场大京班打鼓，关大毛耳濡目染，从小就爱上了京剧。可因为唱戏太苦，又没有社会地位，所以父亲不想让女儿吃演戏这碗饭，于是送她去读书。但偏偏她却痴迷舞台，放学回来就泡在戏班里，跟着姐妹们练功，时间一长。便有了一些功底。
1942年，江南京剧名旦戴绮霞受汉口新市场大舞台之邀，同丈夫——江南武生王韵武来到九省通衢的大武汉。戴绮霞七岁学艺，九岁登台，十三岁挂头牌花旦，除擅花旦和刀马旦，并能反串小生和武生，早年在新加坡一带演出，有“九岁红”之称。1935年17岁的戴绮霞回国，在上海黄金大戏院进行首场演出时，就以灵活的身手、眼波和过硬的跷功，赢得观众的好评，并因为她常常演什么像什么而得到麒麟童、荀慧生等名角的夸赞。
这年关大毛已13岁，由于在戏班里浸润多年，对戏已有了一些鉴赏能力，她看过戴绮霞的几出戏后十分钦佩，便产生了拜师的念头。于是关永斋便托一位唱花脸的朋友带着女儿一起去拜访戴绮霞夫妇，但戴绮霞开始没有答应，只同意让她随团跟班学习。经过一年磨砺，戴绮霞见这个小姑娘能吃苦，又有悟性，便决定正式收她为徒，这年她l4岁。为慎重起见，关永斋特地请专人推敲，给大毛取了个官名叫鹔鸘（1955年，周恩来建议她简化为肃霜——转载注），有凤凰展翅之意。按梨园行规矩，拜师后徒弟要随师姓，关大毛便改名戴肃霜，并写下契约，行了拜师大礼，从此便正式踏进戴家门，一心跟着老师学艺。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喊嗓，劈腿，跑圆场，耍刀弄棍等，中午后再吊嗓子，学舞台表演技巧，跟着师父在舞台上扮个丫环、宫女。总之，戴绮霞当年自己是怎么学的，也怎么教给这位女弟子。
戴绮霞对关肃霜要求很严格，稍有差错就要挨打。初学时，有一天她因练功太累，坐在台口就睡着了，戴绮霞一时火起，狠狠踢了她一脚，让她着实疼了好几天。打这以后她便吸取教训，更加勤学苦练起来。冬天她穿着单衣在台上练走场，夏天扎着大靠挥汗练靠子功。
多少年后，戴绮霞讲起她教关肃霜学艺的经历仍记忆犹新，并勾起了她的心酸和不安，深深后悔当年不该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脚踹重罚。1992年她惊闻关肃霜在昆明逝世，十分悲痛，真恨不得到弟子灵前痛哭一场，奈何关山阻隔，只得发唁电，打电话向关肃霜家人表示哀悼。
话虽如此，但戴绮霞当年其实也是出于一番苦心，盼望爱徒早日成才。拜师第二年，她就让关肃霜为她配戏，演二、三路的小活。当掌握了一定的基本功时，戴绮霞便倾囊而授，将自己所会的戏毫无保留地教给这位爱徒——不但教她花旦戏，也教她刀马旦、小生和武生。
教过一段时间，戴绮霞见弟子有了一定的功底，便正式教她唱头、二本《虹霓关》，为她登台亮相积极做好准备。《虹霓关》是一出很有艺术特色的旦角戏，融唱、做、念、打于一体，是旦角行中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必修剧目。演这出戏的演员都是“一赶二”，即前半出演夫人东方氏后半出演丫环，戴绮霞当年从新加坡回同后，在上海唱的第一出戏就是《虹霓关》。戴绮霞耐心地教，关肃霜认真地学。几个月后，师傅认为弟子可以演出了，便与丈夫王韵武商量，决定让关肃霜以此戏“打炮”，戏码排在压轴的位置。所谓“打炮戏”一般是指某个演员初到某地头三天唱的拿手戏，而关肃霜的“打炮”却别有一番含意，这是戴绮霞以此向观众宣布，她的徒弟能唱主角了。
演出的那一天，戴绮霞为了给弟子壮胆,亲自到后台为她“把场”,以便随时给予照料和提示。一出戏唱下来，关肃霜竟没有出一点纰漏，文场戏、武场戏都演得十分到家，台下观众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看到弟子演出成功，戴绮霞心里比什么都高兴，而坐在台下捧场的关肃霜的家人和亲朋好友，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一出《虹霓关》让关肃霜在武汉初露锋芒。接着戴绮霞又将自己的其它拿手戏《辛安驿》、《战洪州》、《盗仙草》、《大英节烈》、《红娘》、《周瑜归天》等一出一出悉心教给徒弟。“万丈高楼从地起”，这一切为她后来的成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45年，抗ri战争进入第七个年头，戴绮霞夫妇带着关肃霜逃难到河南信阳。胜利后又返回武汉。为了让弟子在舞台上受到历练，这一年多时间，戴绮霞常让关肃霜主演一些青衣、花旦、小生、武生应工的戏，如《起解》、《二进宫》、《狄青招亲》、《辛安驿》、《天霸拜山》等。因她具备各种旦角、生角都学过的功底，所以演花旦细腻娇憨，唱青衣腔润情深，饰小生风流倜傥，扮武生更见惊人功力，在观众中颇获好评。
1946年，关肃霜随师来到上海。此时刚刚光复不久，人们还浸沉在抗战胜利的喜悦之中。上海剧坛十分繁荣，南北名角云集，人人都拿出看家本领，舞台上好戏迭出。为了吸引观众，上海各大剧院都争相上演连台本戏，如天蟾舞台的《火烧红莲寺》、《荒江女侠》，大舞台的《西游记》、《狸猫换太子》，中国大戏院的《血滴子》、《太平天国》等等。连台本戏相当于现在的电视连续剧，讲究故事情节，并重机关布景和演员特技，其间穿插有很多飞檐走壁、高台翻打等精彩武打场面。而武功底子厚实的戴绮霞、关肃霜师徒在此方面又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她们在上海大舞台演出的连台本戏《宏碧缘》、《蜀山剑侠传》赢得一片喝彩，一时间师徒俩在上海滩可谓占尽风骚。
在《宏碧缘》里,师傅戴绮霞演身怀绝世武功的女侠花碧莲。在“花碧莲潜身入室”这场戏里,戴绮霞身着大红衣裤，肩披斗蓬，腰勾吊环，由舞台对面的三楼飞身下滑，经观众头顶飞至舞台。这招飞人绝技，使观众先是屏住呼吸，然后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而在“平山堂打擂”这场戏中，舞台上搭出个小擂台，擂台有两张桌子高，一丈见方，可容双人对打。戴绮霞所饰之花碧莲钢丝吊绳飞人上去，与对手对打后，然后翻大筋斗飞下擂台，过硬的武功让观众为之颠狂。到了《蜀山剑侠传》里，弟子关肃霜也大展身手，她在此剧中饰一位正义的侠女，“砍魔鬼”一场，她从空 中飞驰而下后，脚落地即开打，众妖怪把枪一杆杆飞上去，她一杆枪挑起了l6杆枪，妖怪们又分别把枪接住，那场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戴绮霞师徒当时还演出了一些连台本戏，在观众中引起了很大轰动。上海黄金大戏院为了吸引观众，特将戴绮霞聘去主演多本连台戏《七剑十三侠》，并贴出“威震艺苑”宣传戴绮霞的招贴画，出版部门也以戴绮霞剧照为内容发行书签。而关肃霜则被湖南聘去在长沙大戏院挑大梁，三天的打炮戏演《大关节烈》、《红娘》、《龙凤呈祥》，都是戴师教她的拿手戏，让观众看得眉飞色舞。
1948年，20岁的关肃霜六年学艺师满，在湖南长沙出师，恢复关氏本姓。出师后的关肃霜受云南大戏院班主曹百岁之邀去了昆明，而戴绮霞组织了一个九十人的绮霞国剧团于是年底赴台×，从此师徒就再也没有见面。
尽管关山阻隔，多年音讯不通，但两人都没有忘记六年的师生之情，特别是关肃霜，更时刻铭记着戴老师当年的教诲之恩。她在世时就常对人说: “戴老师对我就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毫无保留地对我口传心授，使我持用一生。饮水思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戴老师对我的教导，从我学徒时起，她就一直是我内心世界的中心人物。”
虽然关肃霜生前有40多年没有再见到她敬爱的戴老师，但在她去世11年后却由弟子、贵州省京剧团的名旦展丽君续了这段师徒缘——2003年10月展丽君赴台×省台北市演出，重阳节得知台北市当局要为老人组织一次义演后，她便积极参加，为老人演出了《天女散花》，令她想不到的是她的师奶奶戴绮霞也参加了这次义演，在大轴戏里主演《红娘》。舞台上的帅奶奶扮演十几岁的小红娘，一招一式竟看不出已是85岁高龄的老人，她嗓音圆润，身手灵活，膝臂舒展自如，俨然小女儿情态，而且说跪就跪，一举手，一投足，依然是那么动人，处处展现出她大角风范和扎实功底。演出结束后，展丽君在与戴大师合影留念时，一脸幸福地对师奶奶说: “关老师在世时曾给我们看了师奶奶踩跷演《红梅阁》等戏的剧照，对我们说，看谁有福气能看到戴奶奶的精彩表演，想不到这个'福' 却应在了我的身上，不仅看了师奶奶的精彩表演，还有幸与师奶奶同台演出，续了师、徒孙三代的'戏缘' 和'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