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战:张仪诈楚(5)这是一个走四方的美好时代
战国的“士”
战国时代有一种很奇怪的现象,就是大量的无业游民,闲散人士,逃犯,武士,知识分子在全世界(相对于当时人们的认知)肆意流动。
他们也许今年在楚,明年就在齐,后年也许又跑到了赵。
他们甚至可以穿梭于不同的甚至是敌对的两个国家间做高级官员,比如说前面我们提到的张仪。
张指导就在秦魏两国分别当过国相,而且刚忽悠完老东家秦国打魏国,然后丝毫不耽误他还能去魏国吃饭。
只要不像商鞅那号将事儿做绝了的,将人家王子骗过来干掉还去投奔人家的,基本上只要是人才,各国还都是会聘用的。
这种不计前嫌,这种不在乎你是否有间谍倾向的对人才的包容,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仅此一段时间出现过。
秦并天下后,再未出现过。
有人说知识分子的黄金年代是两宋,宋太祖作为少数厚道的开国之君,欺负了人家后周老柴家的孤儿寡母后,明文规定后世皇帝要厚待柴氏子孙,还规定刑不上士大夫。
两宋几乎就没杀几个大臣,杀倒霉蛋张邦昌(被逼着当过傀儡皇帝)和岳爷爷是没办法。(我万分敬仰岳爷爷,但针对岳爷爷的故事我们后面会讲,他有的地方确实有些太过分)
对知识分子的优待,薪酬也是从古至今包括到现在,历朝历代都是没法和宋朝比的。(民国时期可能有一拼)
不过即便两宋开明如此,知识分子包括三教九流最幸福的岁月,应该还是战国时代。
为什么呢?
因为战国时代,是知识分子,三教九流(后面我们统称“士”)最自由的年代。
自由,是所有生存空间中,最重要的存在。
下面我们来分析一下,是什么造就了如此特别的战国年代。
春秋时期的政治环境普遍上就是简单的贵族政治,连打仗都是有钱人才玩的起的游戏。
因为那个时代的生产力太弱了。
如果你不是贵族集团,几代人也许挤出点粮食才能供出一个有点脑子的人,民间的力量冲不出来,贵族集团长期占据着上层建筑。
这其实是阻碍各个邦国间发展的。
不过没办法,这个时代就这样。
各邦国间的综合比拼往往也是看哪个邦国的贵族培养的更靠谱。
或者说哪个国家更幸运,自己的这帮贵族出来有出息的了。
比如说秦和楚,最早都是不足百里的小弹丸,而且远在中央文明的最外围,很难讲它的最初几步有没有幸运的成分在里面。
再重来一遍,也许结局会很不一样,他也许上来就让旁边村给灭了。。
就好像整个人类如果再重来一遍,地球上会不会有人类都很难讲。
春秋总体上来讲,是君子多的。
因为成分问题。
毛泽东同志曾经抨击不肯击敌半渡的宋襄公为蠢猪一样的人(大大方方把楚国放过河决战,不肯击敌半渡占便宜,结果被血虐)。
不过宋襄公的这种所谓堂堂而战的君子做法其实是当时整个时代的精神风气。
这就好像今天你穿几根线出去,大马路上顶多回头率高一点,但五十年前你要是穿个短裤上街就得挨批斗一样。
你要是跟他说,五十年后,海滩上全是大白腿,他非跟你拼了不可。
因为他没办法想象!
今天你看着匪夷所思,或觉得二到了极点,但在当时,这就是那个时代的整体风气。
春秋多君子,原因主要在于牌桌上的大部分是贵族,是玩的起的,是不被温饱所裹挟的头部群体,所以君子多。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无论何时都是经的起考验的。
周天子用井田,宗法,分封,礼乐等制度统治天下,其实也是贵族间的游戏。
一套套复杂的礼仪,一出出难演的乐章,都在无形的屏蔽掉了底层的百姓。
所以,春秋时期,人们张嘴闭嘴说的都是“礼”,唱的都是曲,铁齿铜牙两片嘴,吃的是下锅的米。
总体上,以德治国。
“以德治国”那一套后来到了战国时期,发现不管用了。
我们在三家分晋那一章中讲到了铁的普及导致了农耕的大发展,养活的人越来越多,家里的余粮也越来越多,能供出来的有脑子的人也越来越多。
客观上,基数的增大就缩小了或弥平了百姓与贵族们间的差距。
大量的平民子弟开始脑子里有东西了。
与此同时,诸侯们之间的兼并越来越严重,各个邦国间天天上演的都是生死存亡。
这时候,“礼”就已经不再是刚需了,活下来则变成了第一要务。
成王败寇的紧迫原因导致了各个国家对于任何可以强大自己的方式都不放过。
像王室之间的通婚,有能力的大夫养士,国与国之间的结盟,利益驱动的背约等等情况都开始司空见惯。
比如说战国有非常著名的四公子,现在乱七八糟的这个四少那个四少从根上找,都是在向这四公子致敬。
齐有孟尝君,赵有平原君,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这四位公子的府中,都养着大量的“士”。
你说这帮“士”们都是什么组成的呢?
很杂,包括社会闲散人员,逃犯,打手,读书人,手艺人等等。
你说这帮“士”靠谱有本事的人多吗?
非常少。
比如说齐国的孟尝君,他被罢相后,三千门客蜂拥而散。
只有一个之前并不起眼的冯驩对他不离不弃。
先是找孟尝君要钱去秦国,见了秦王说齐国之所以这么牛,就是因为孟尝君,现在齐王二百五,你还不赶紧把这么一杆大旗立到咱秦国?
秦王于是派了十辆车去齐国接孟尝君。
冯驩赶快又一路飞车赶到齐国,对齐王说赶快给孟尝君平反,秦国一听说咱国男神受了委屈,正连夜驾着十辆大车来抢男神呢!
你再不复婚就让人抢走了。
齐王一听,调查后听说秦国的马车就快开过来了,于是马上恢复了孟尝君的地位。
养了三千人,就筛出这一颗钻石,但孟尝君也是因为这一颗钻石而再度耀眼,你能说孟尝君养士没用吗?
像后来比较著名的鸡鸣狗盗之辈,荆轲刺秦之流,你能说他没用吗?
“养士”这种行为特别像今天的风险投资们,投了很多公司,但只要投出了一个独角兽公司,就让你把之前赔的都赚回来了。
如果你养了一个商鞅,李悝那样的“士”,那就是投到了腾讯,阿里了。
马云这个“士”,当初你不投后悔吗?
人家真的“一公司而兴邦了”。
因一人而兴邦,因一人而丧邦,这是战国时代特别常见的旋律。
也正因于此,每个国家,只要是有点条件,都希望养一屋子三教九流,保不齐哪天能用上,保不齐哪天某个大神就开始放光芒。
所以苏秦,张仪之流可以满世界去兜售梦想。
这是一个买方的市场,买的是沙堆里面的钻石。
不过也正因为缺乏具体衡量谁是人才的标准,大量的沙子充斥市场,招摇撞骗,比如这个时代著名的那句成语:滥竽充数。
张仪当初没发迹时遭到了毒打,回去问他媳妇第一句话就是:看看爷们舌头还在不?只要舌头还在,咱们爷们就不怕混不出来。
也由此看出“士”的门槛其实非常低。
像苏秦,张仪这号人物,无非就是抛出一个宏大的概念,然后可劲的吹,很类似于今天的许多初创公司,最牛的业务是做PPT,你说他是骗子吧,他有时挺有模有样,你说他靠谱吧,细看全是窟窿。
有一句非常正能量的话: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说的是一个士的四个阶段的目标,你先得自己真有本事,叫修身,然后辅佐大夫们,齐家,之后再帮助诸侯治理邦国,叫治国,最后实在太牛了,帮助天子平稳天下,叫平天下。
“士”变成了这个时代一群不可忽视的群体。
由于宏大的理想,充足的买方市场,导致每个“士”都是国际主义者。
每个人都放眼的,都是天下。
“士”们在各个雇主那的生活都不错,如果觉得不行而自己觉得自己真有才干的话大可以跳槽,一走了之,没有任何负罪感。
“忠”这个概念此时还并没有走进人们的心灵与视野,各个雇主们也是尽可能的对“士”们放宽要求,像交保险一样的养着这帮人。
“士”们在付出方面基本上无义务,无责任,无制约,而在所得方面却有吃穿,有时间。
有钱有闲成为了知识分子们蓬勃迸发的基本要素。
这也为儒家,道家,墨家,法家等等的诸子百家提供了丰厚的土壤。
于是,这个神奇的年代。
百家开始争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