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苑】 张道友‖劫
【作者简介】
张道友，笔名弓长张，山东郓城人，现供职于济南某局。中国诗词研究会会员，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小说集《天问》。
劫
作者:张道友
云州县境内际地宽阔，极目远望，庄稼蒿草参差不齐。
云州南端距离梁山水泊不足十余里，有村庄大田村，村中庄户五六百人，其中田大夯早年婚娶，生有一子，名唤田娃。
在田娃长到七八岁光景，生母离世。田大夯经人牵线，续娶田吕氏为妻，携带一三四岁孩童续入田门。
因家境贫寒，田娃小小年纪便割草放牛，侍耕垄亩，吃的是残渣剩饭，穿的是破衣烂衫。田吕氏毕竟是后续继母，对待田娃是横眉冷对，百般挑剔。田大夯看在眼里，甚是惧内，不敢做声。邻居们也是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大风嚎叫，雪花乱飞，百姓入屋，六畜归圈。无人处时，田大夯怀搂瑟瑟发抖田娃，胡茬冰霜，泪眼横飞，无娘儿甚是悲催。
骄阳当顶，酷暑难耐，农林歇锄，五谷蔫眉。树荫沟壑下，田大夯手抚娇儿头颅，心生凄凉，叹息顿首，失去娘身何其悲惨。
寒暑易节，无一返焉。无论田娃如何辛苦劳作，田吕氏毫无怜悯之意，非打即骂，将田娃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乡人近邻敢怒不敢言，无人出头露面惹身不是。
转眼熬过两年光景，一日，继母满脸堆笑，叫过大夯，手拉田娃，言到:忙碌一年，田娃我儿，让你父带你前往杨庄大集，添置衣物，买些肴食，也算弥补为娘多年来对你的亏欠。
言罢，一把拉过田大夯，塞给几个银钱。大夯双目木讷，也不搭话，慢慢牵过田娃右手，就要走出门去。
临迈出家门之时，田吕氏又拉住大夯衣襟，悄悄嘱咐到:就按昨夜安排，不得出错，事成后速速返回家门！
大夯甩掉田吕氏手臂，手拉田娃，低头而去。
穿过家北路，走过麦子店，越过侉子河，转眼杨庄大集就在眼前。
杨庄大集不知源于何朝哪代，逢六日一小集，逢九日为大集。每月六九时日到，整个杨庄熙熙攘攘，人群川流不息。剃头铺、铁匠铺，叮叮当当；布匹摊、茶叶店，吆喝声叫卖声，吵杂不堪。田娃看得眼花缭乱。
田大夯手拉田娃来到一家包子铺前，手递铜钱，买下两个包子，用油纸包裹起来，揣在怀中。在一家布匹店前，大夯扯下了三尺红布，塞进褡裢。随后又叮嘱田娃:我儿呆在此地，不要走动，爹爹去去就回。
约摸半袋烟功夫，田娃见爹爹匆匆返回。二人来在一家馄饨小店，大夯对店家喊到:掌柜的，来一碗馄饨，两个烧饼，馄饨要多加香油。
好勒！客官稍等，马上就来！小二麻溜地将油腻腻的毛巾往肩膀上一摔，转身去端馄饨。
馄饨、烧饼端上桌来，田大夯推在田娃跟前，说:儿子，吃吧！
爹，你怎么不吃？
爹不饿，我儿吃吧！
田娃也不再说话，滋溜滋溜，狼吞虎咽，喝下一碗馄饨，吃下两个烧饼。
此时天已过午，田大夯抬头望望太阳，阳光刺的眼睛发酸发疼。
眼看儿子喝下馄饨吃了烧饼，手牵儿子往回转。
越过侉子河，走过麦子店，田大夯步伐越来越重。田娃跟在爹的身后，也不说话，田娃明显能听到爹呼呲呼呲喘气的声响。
转眼来到家北路，已是黄昏光景，路上行人愈来愈少，大夯望望田家祖坟荒地，缓缓停下脚步。田娃看看爹，噘着嘴也不搭话。
田大夯停住脚步，坐在路边田埂上:儿啊，饿了吧？！
田娃看看爹伸进衣襟的右手，摇摇头。
田大夯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油纸，慢慢摊开，露出两个包子。田大夯右手一阵颤抖，拿起一个包子:儿啊，吃了吧！
田娃接过包子，看看爹，爹满眼泪花，似要掉下泪来。
田娃将包子塞进嘴里，正要咬下。
不能吃！田大夯突然一巴掌打掉儿子手里的包子。
田娃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一把拉住爹的手:爹，你想做啥？！
田大夯一把抱住娇儿，放声大哭:儿啊，我的儿啊！都怪爹无能啊！
父子二人抱在一起，顿时大放悲声。
儿啊，昨夜你娘说，这个家容不得你，她要我把你送走，不然，我也不能再回家门。田大夯呜呜咽咽垂头诉说着。
田娃不再说话，冷峻的小脸欲拉欲长，他抬起头，朝自己曾经的小屋望了一眼，北边空旷旷的田野刮起一阵冷风，田娃又想起自己朝夕相伴的伙伴——那头耕牛，不觉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爹，您回家吧！田娃突然一把拾起地上的包子，塞进嘴里狼吞虎咽！
儿啊，不要！！
田大夯撕扯着儿子的双手，可是，包子已经被儿子吃进了嘴里......
看着足下儿子蜷卧的小小身躯，擦拭着儿子嘴角流出的白色汽沫，田大夯一边流泪，一边双手捶打着土地......
儿啊！你不能走啊！都怪爹无能啊！
田大夯欲哭欲是伤心，鼻涕眼泪流了一地......
忽然，田大夯止住悲声，口中念到:儿啊，为父不能让你一人走啊！说罢，抬起右手，攥起拳头，猛击面部，瞬间，田大夯鼻子一酸，鼻腔窜出汩汩鲜血，田大夯立即将地下泥土就着鲜血，双手捏搓起来，转眼间，一个血红的泥人立在掌间，田大夯迟疑了一下，又迅速捏了一匹枣红小马，一杆长枪。将长枪塞进泥人手里，又将泥人轻轻放在儿子身旁。
田大夯找到一松软地处，双手扒出一个深坑，将儿子身体连同泥人泥马盖上红布，手扒黄土，埋进坑内。
擦干眼泪，回得家中，已是戌时。
一进家门，田吕氏急切切问到:事已办成？
已妥。田大夯有气无力答到。
田吕氏喜滋滋端出炒鸡，肉馍，大夯一筷未动，大病三日。
又过几年，云州地界年景仍是贫困不堪，迫于无奈，田大夯与村人一同前往山西贩卖布匹，养家糊口。云州附近民不聊生，外出谋生的民众接连不断，盗匪飞贼也是时常出没，惊扰百姓。不久，人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云州地界内只有大田附近没有匪贼骚扰。大田人说，不是没有匪贼，是有神仙保佑，只要是在匪贼抢劫掠夺之时，总是有一位神勇的骑士出现在大田北野，挥舞长枪，赶走匪贼。
据见过的行人说，那位勇士，身跨一匹枣红色骏马，手握一杆红色长枪，身披红色斗篷，一脸怒气，威风凛凛，打的匪贼落花流水，再不敢侵犯。虔诚的村民为答谢神勇骑士，在村北搭建了一座简易骑士神庙，请人做了红色神像，逢年过节焚香祷告、祈求平安。
由于田大夯为人真诚、待人和善，挣了不少银两。几年后的一日，田大夯衣着体面，从外地贩卖布匹回乡。
快要接近云州地界时，行至一密林处，窜出三五个蒙面人，拦住田大夯等人，领头人一声断喝:留下银钱，放你们一条生路。
田大夯硬着头皮哀求:我等谋生不易，往爷能放我等一码。
不要啰嗦！否则小命难留！
几个蒙面人正欲动手间，忽听一阵踏踏踏马蹄声一路响来，回头望时，只见一匹枣红色快马旋风一般奔到眼前，那帮盗贼一哄而散。
田大夯等人见状，忙下跪答谢。待田大夯起身，只见马上人浑身上下一同红色:胯下快马浑身通红，身披红色斗篷，手握红色长枪，田大夯只觉得此人好生面熟，于是大着胆子问到:多谢壮士搭救，敢问壮士何方人士？
那马上人微微一笑，答到:
世少蛇蝎心，足以慰风尘。
黄土埋娇儿，铁血铸灵魂。
田大夯张大嘴巴，眼望尘土飞扬，很久没有回过神来。
回到村里，由于旅途遥远劳累，加上密林惊吓，田大夯大病一场，田吕氏忙前忙后侍候了月半有余。
后来，附近村人常说，那勇士是神仙下凡，每遇到歹徒行作奸犯科之事，都会现身搭救。也有人悄悄说，那骑士根本不是什么神仙，是北村一位侠义少年装扮，怕歹人认出，故意将浑身上下涂成红色，以防匪贼报复。也有夕阳下晚归之人讲，黄昏下曾多次看到一位英武少年跨骑红色骏马徘徊于田家祖坟周边。具体详情无人得知。
时光百无聊赖地重复着春夏秋冬的步伐，岁月的魔爪无情地剥夺着世人容颜。由于骑士庙年岁已久，在一次祷告上香时，只听咣当一声，骑士庙瞬间倒塌，叫骂声、哭喊声嘈杂一片，田吕氏和几个老太太被坍塌的残垣断壁埋下，几个老太太被村民轻易地抢救出来。只有田吕氏被落下的一根柱梁压住右腿，怎么搬动都无济于事，乡人费尽周折才将田吕氏从夹缝中拉出，只可惜田吕氏已失去一条右腿，在地上疼的滚来滚去嚎叫不已。
田吕氏被众人抬回家中昏迷不醒，胡言乱语几日后，不治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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