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的婚姻如钝刀杀人

不安而沉闷的生活典型,就是感情淡薄的中年夫妻了吧。

人总是追求舒适感和安全感,一成不变最为舒适安全,又会带来沉闷。这时,人们就陷入了矛盾,试图在生活中的死水中投下石头荡起一点涟漪,又想保持现在不变。刘震云的短篇小说《一地鸡毛》中,主人公在事业单位做小科员,愁于买豆腐、孩子进幼儿园、乡下的老师来家里吃饭这些生活中的小事,最后崩溃。而小说《霉》,将生活的沉重放在了婚姻里,讲述了主人公笹村人到中年,与妻子关系冷淡,企图离婚的故事。

小说《霉》中的主人公原型取自秋声的夫人小泽滨,秋声以其独自的冷澈笔致,描述了在一种相对沉闷的气氛中,人物琐碎而烦躁不安的家庭生活,细致刻画了夫妻之间的“隐私”,和长期夫妻生活中由于过于熟悉而不愿沟通导致的情感压抑和苦涩。

男主角笹村和他的妻子阿银,朝夕相伴的夫妻却常年处于一点即止的关系,最终成为让双方透不过气的大网。真实的婚姻生活所发出的无奈的感叹引起了无数读者的共鸣。

潮湿沉闷的环境容易长出霉菌,而笹村和妻子的生活也是如此,霉无所不在,很难去除,尽管擦拭后还会长出新的霉。

【书名】霉(黴)

【作者】德田秋声(とくだ しゅうせい)

阿银的母亲带着水果罐头从乡下回来之后,阿银还是整天呆在笹村的房间里。笹村并不觉得她爱着自己,也感觉不到自己爱着她,但她对他日常生活的照顾,却是无微不至。她也能敏锐地觉察到他每时的心情。她生性爽快,平时心情好的时候,还常说笑话逗人。她那松软的、富有肉感的身躯,和那轮廓模糊、缺少气质、好像哪儿垮了似的脸蛋,对他也有着某种吸引力。笹村的脑中虽然不时浮现出近来本要结婚、但只看过照片的女子,以及在大阪认识的女子等人,但他也并不后悔和这种从天而降的女人,过着颓废的生活。

“如果没有深山的话,我也不会碰你的。”笹村不时说着这样的话。矶谷和阿银以前的关系也是吸引着笹村的一个幻影。并且每次说到那时的事情,就会增添许多新鲜的段子。

“……那是你几岁的时候啊?”

“我十八,他二十四……”

“之后在一起几年?”

“什么几年啊,我们也就是偶尔在一起罢了。而且我当时什么都不懂。”

笹村翻开阿银那时从四谷的亲戚家拿来的装照片的盒子,打算找找那个男人的照片,却好像一张也没有。里面有一些阿银十六、七岁时和她伯母一起照的照片。缩着下巴的另类脸蛋和她的身体都胖得很不好看。笹村高举着照片,笑了起来。

她母亲寄来了说要返京的明信片。明信片上的笔迹好像是她父亲的。迄今为止,阿银鲜少提及故乡的事,似乎是跟父亲的感情不好。

“他也常常回信让我们到乡下去,可就算去了乡下,早晚也得嫁到农家去呀。就算怎么落魄,我也不要去乡下。与其那样,我还不如上哪儿去,自己一个人做点什么,我也活得下去呢。”

阿银想起舅父流落乡下的旧情人,心中不时有种被下到监里,或是要被驱逐出这个家的感觉。自从和矶谷无疾而终之后,阿银的心情动不动就濒临崩溃。笹村又不是个会用温柔爱情去抚慰阿银的自暴自弃的男人。娶阿银为妻一事,也没有什么考量:既不是基于想给她美好的生活,也不是出于对自己人生的考虑。

“就算我出了这个家,也不会跟任何人说您的事的。”作别前的一天晚上,她和笹村在外面吃完饭回家。走在黑暗的草地小径上时,她说道。她嘴上叼着牙签,两手挽着裙子的下摆。“您也暂时不要让乡下知道我的住处吧。”

笹村蹲在草丛中,呆滞地望着她的表情:“我们已经走到这步田地了吗?”

“我总觉得,您觉得我很麻烦……”她自暴自弃地说。

笹村混乱了两三天的脑子,那时也已经安静下来了,也能够冷静地看待自己对她所做的事。

十一

阿银想在见到母亲前调好身体,但她母亲回来之后,她依然什么也没做。有时候她连离家出走的准备都做好了,但却因为心中不安又重新考虑。这个新城镇入口处的寺庙遗迹那儿,矗立着乡下街道常见的松树,松树上蒙着灰。净呆在热闹地方的阿银,晚上从那下面经过,总是习惯加快脚步。曾有一个傍晚,她一副被笹村赶出来的样子,闲晃到了那里,但最后还是回去了。

“真头疼啊。早知道我就寄一张明信片,叫妈不要来了。”

母亲要回来的早上,阿银把蚊帐卸在六席的睡铺上,精疲力竭地坐在那儿思考。房间的角落里传来蚊子疲累的叫声。笹村也睡在那边上。

母亲回来后连衣服也没换,就到笹村的旁边,郑重其事地坐下来寒暄。她一边解释说自己是因为喝了乡下的水,生了病,所以回来晚了,一边又说着世上唯一的依靠——弟弟死去的事。

“乡下虽然有很多亲戚,但是我的家,就这样死绝了……”

笹村尴尬地应付这个话题,接着打开她带来的伴手礼,品尝起那些水果罐头来。

这两三天阿银故意没到笹村的身边来,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我已经招啦……”有一次,阿银笑着跟笹村说,“母亲大概也猜到了吧。”

笹村心中固然早有准备,但是这会儿并不想听到她说出来。

这段时间,他忘光了工作的事。外甥再来的时候,笹村的脑子才仿佛复活了一般。转眼间,外甥就像个小大人一样了。肩也挺了,背也宽了起来。从到的那天,他就带着两个一起来的朋友,跟他们一起吃饭,让他们住下,还和他们操着乡下方言大声说笑。那时还有很多朋友从外面来找他。

“他们在说什么呢,那几个人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呢。” 阿银学着他们的样子,东倒西歪地笑着。

“而且他们的饭量,简直就像从没饭吃的世界来的人呢。”

有一天,外甥在屋后檐下的井边洗运动衫。那时,他的朋友也找到了落脚的地方,纷纷离开了。阿银把手帕绑在额头上,用抹布擦着荒废了一阵子的厨房架子。

“你就不能帮他洗洗衣服吗?”疲于工作的笹村到屋后一看,便责问阿银似的说道。

“嗯。我跟他都说了,会给他洗的。”阿银用一种“这点小事”的表情仰视笹村。

笹村一直怀疑阿银是不是在食物上偷工减料,这时他也不着痕迹地挖苦了一番。

“是嘛?我可一点儿也没发现这样的事。”她一副意外的样子,精疲力竭地坐在那儿,手贴着额头思考着。

“请您想想,干那种事,我有什么好处?”阿银喘着气争辩道。

母亲也停下解脏衣服的手,插了嘴。

就在这时,和外甥先后离京的屋主K从屋后进来。因为另外三套房总是空着,K从老家回来后,就住进了尽头的那一套。那天他也叫阿银从行李里拿出冬天的衣物,在太阳下晾晒。她母亲则负责照顾他。

一只耳朵重听的K,歪着头站着,看着二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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