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跌倒6.0,这部万众期待的国产武侠,还是扑了…
文/蔡晶晶
近期热播的古装武侠连续剧《有翡》在社交媒体上引起了极高的讨论度。遗憾的是,虽然点击率与话题度超高,但这部未经开播就被认定是2020年爆款之一的电视剧,截至2021年1月13日在豆瓣上只收获了5.6的评分。
为什么既有经典网文IP加持,又有顶流明星加盟,再加上古装剧本身在电视剧市场上供不应求的局面,都无法让《有翡》成为既有流量又有口碑的大爆剧呢?《有匪》小说在影视化过程中到底做错了什么?
从对豆瓣影评的关键词分析来看,给差评的观众们集中在对男女主选角和演技的不满,对编剧魔改原著剧情的愤慨,还有对服化道和配音剪辑等全方面漏洞百出的吐槽上。但实际上,原著与电视剧在主题方面的显著差异也是电视剧《有翡》在改编上存在的问题之一,这也是近年来,由小说改编拍摄的影视作品经常会出现的问题。
从“女性主义”新武侠小说到“言情至上”的武侠偶像剧
《有匪》的小说原著是网文界大咖Priest难得的武侠力作,小说的豆瓣评分高达8.6分。相较于同类型的武侠题材小说,这本书的独特之处在于采用了女性视角去审视传统意义上由男性主导的“江湖”。
小说讲述了在一个英雄消逝、传奇凋零的时代,以“北斗七人”为代表的黑暗势力甚嚣尘上,江湖中以“四十八寨”为首的正道的年青一代们被迫在武学人才“青黄不接”的窘境中飞速成长,终于成就新一代武林群英的故事。女主人公周翡是一个出身武学世家的“武痴”少女,在机缘巧合之下被卷入了江湖和庙堂的纷争之中,并在身世成谜的男主人公谢允的陪伴下,逐渐成长为新一代武学宗师。
在小说里,读者通过周翡的视角,不仅得以窥见上一代武林群侠的辉煌成就,也逐渐拼凑出解锁朝堂顶级机密“海天一色”的种种线索。这种集悬疑、言情、正邪对抗及女性成长于一身的故事本身就非常讨喜。
此外,小说的语言简练又诙谐,甚至在对各种武功修炼方法的阐述上也能做到逻辑清晰而又不枯燥,是一本难得的内容与形式俱佳之作。
而电视剧做的第一项改动就是把片名从《有匪》改成了《有翡》,一字之差,就体现出了对小说精神的背离。《有匪》书名取自《诗经》中《卫风·淇奥》的名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原指君子之美来自于后天的切磋磨砺,暗合小说中以周翡为首的年青一代在江湖中百炼成钢的故事,同时又契合书中四十八寨一帮忠良之后“奉旨为匪”的不屈精神。而电视剧改名《有翡》,“翡”字直取女主周翡之名,这不仅消减了小说书名中暗含的多层寓意,也彰显了编剧对小说做“大女主向”改编的意图。
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大女主剧”已经口碑崩坏到成了“玛丽苏”脑残剧的代名词,那些贴着独立女性标签的“大女主”们本质上还是依靠男主或者其他配角来完成自己的“打怪升级”,在个人成长上的表现则十分有限,而电视剧《有翡》无疑也陷入了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怪象之中。
电视剧的第一集就强行让周翡和谢允有了第一次肢体上的亲密接触, 远早于小说中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其目的无非是让两人早一点互生好感。小说中周翡挨母亲打是因为她捉弄了给她讲《女诫》的迂腐先生,而她母亲李瑾容在了解到自己请了个这么不靠谱的夫子后,立马尴尬地放过了周翡。可以说寥寥数语就把这对母女之间的关系、各自的性格以及小说作者鲜明的女性主义立场点了出来。而电视剧把周翡改成因为私自放过了闯入山寨的谢允而被母亲毒打,这顿打让谢允心生愧疚,从而间接地促进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升温。
这样牺牲故事情节的逻辑性和小说立意来强行“发糖”的行为,让这部剧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偶像剧的俗套。除了迎合小部分粉丝的“嗑糖”需求以外,没有任何积极意义。
从目前已经播放的集数来看,相对小说,电视剧里的周翡更加全方位地依赖谢允。如果说原著中周翡对谢允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默契和言语上的契合的话,电视剧中的周翡则除了情感需求以外,更多的是因为生活技能缺失导致对谢允客观的物质上的依赖。比如,电视剧中谢允评价周翡说她是个“路痴”且“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离开他一定会“迷路到走到南疆去了”,这虽有调侃的意味,但其实也与剧情相差不远。
相对小说,电视剧里的周翡受两股枯荣真气折磨的时间更久,这也给了男主更多的机会照顾病恹恹的女主。就这样,周翡从小说中一个风风火火行走江湖,自己骑马赶车打点一切的侠女,变成了一个从赶车到住店,甚至连穿衣梳头都要仰赖男主的弱质女流。
连小说中的女配吴楚楚和李妍也难逃编剧的毒手,被分别塞了一组CP来发展感情戏。
小说里的吴楚楚虽不太会武功,但她醉心于考据整理各大武学典籍,是个典型的“王语嫣”式女学霸,而且更可爱的是,她还不似王语嫣那样“痴迷于表哥而不得”,她有自己独立的人生追求和实现目标的切实行动,是一个虽柔弱却令人心折的人物;而小说里的李妍虽学艺不精,为人也咋咋呼呼的,但她那“二傻子”一样的存在给相对压抑的后半部小说增添了不少诙谐之色,是一个不需要谈恋爱就能活得开开心心的讨喜“女丑”角色。
但是在电视剧里硬是分别安排了楚楚和李晟、李妍和杨瑾的感情纠葛,而且感情戏发展的模式也是“喜闻乐见”的偶像剧套路,前者是英雄救美,后者是欢喜冤家。似乎编剧们集体陷入了一种女性角色必须要有狭义上的“归宿”才能让观众满意的偏执和误解之中,这不仅让剧情严重“注水”,也让原本鲜活可爱、各有特色的小说女性角色们在电视剧中失色不少。
从多元的江湖传承到单一的正邪对抗
小说中另一个很重要的主题就是武学和侠义精神的传承。前有李徵、李瑾容和周翡三代人对“南刀”的不同领悟和发扬光大,后有李晟对齐门阵法的活学活用,包括吴楚楚修编整理四十八寨的武学典籍等,都属于武学传承的范畴。而周翡、李晟等人救柳家庄及附近的村民于殷沛炮制的怪虫之手,以及后来救南迁的难民们于北军之手等等,则充分体现出在危难之际最难能可贵的侠义精神已经被武学后辈们承继下来了。虽然二十年前“双刀一剑枯荣手”们的英雄事迹如今已无缘窥见,但至少他们的侠义精神在后代人这里得到了传承。
但电视剧的改编对这种传承的理解则太过片面了,从枯荣手段九娘到霓裳夫人,从南刀李徵到北刀传人纪云沉,一位位武学前辈们都被简单地塑造成女主成功之路上的垫脚石。小说里的周翡机敏好学,最擅长的就是在与远强于自己的对手的实战中精进自己的武艺,而电视剧里的周翡每每遇到练武的瓶颈就会有祖父李徵托梦来点化她。这种依靠祖荫或者祖父的人情来获得武学精进的取巧之法真的会突出“大女主”的个人成长吗?观众除了赞叹一句“真会投胎”以外,真的能从这种“大女主”的经历中获得向上的力量吗?
除了对主角们的打磨远不如原著以外,电视剧对配角们的塑造更是不尽如人意。其实描写正邪对立在通俗文学和通俗影视作品里都很常见,因为这两个类别的故事都需要树立一个明确的敌人或对手形象来推动情节的发展。
《有匪》小说中也是有着明确的反派人物的。但有趣的是,小说里的反派可谓坏得千奇百怪,光“北斗七人”就七人七面、各有特色,而电视剧里由“北斗”改编而成的地煞首领们则多为平面化的人物,性格单一,角色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发展,除了妆发不同以外,观众甚至都很难分清楚他们之间的差别。此外,似乎生怕观众看不出来他们是反派一样,这部剧一定要用过于浮夸的妆容、扮相和表演方式让人一眼就看出他们不是好人。
小说对反派的描写还有一点值得称颂,就是它完整地呈现了殷沛这个后半部小说大Boss之一的人物逐渐变坏的过程。当周翡等正派年轻人在武林中逐渐成长、勇攀武学高峰的时候,殷沛这个本来与周翡一样出身名门的少年却因为不幸的遭遇和一连串错误的人生选择开启了自由落体式堕落又短暂的一生,真是既可恨又可悲。而在这部披着武侠外衣的古装偶像剧里,是爱而不得的伤痛让殷沛愈发黑化。
这样的改编戏剧冲突倒是有了,却也冲淡了小说里殷沛这个孤傲又偏执的人物身上最大的悲剧性:他虽为了复仇机关算尽,害了无数人也毁了自己,可他的初心从未改过,就是在大仇得报后做一名堂堂正正的山川剑后人。
总之,《有翡》电视剧改编最大的失败之处就在于把女性主义风格的新武侠小说原著改成了言情至上的武侠偶像剧,把原著中复杂多元的江湖传承改成了平铺直叙的正邪对抗,不仅严重偏离了小说的立意和精神,而且连基本的逻辑自洽都没有做到。
这样失败的改编第一个要挨骂的莫过于这部剧庞大的编剧群了。细心的观众也许已经注意到了,《有翡》的编剧名单竟然包括了12位编剧之多,这对任何一部电视剧来说都是非常罕见的现象。从改编的效果来看,剧情上多次出现前后不搭、逻辑混乱的现象,这或许是因为不同的编剧对小说有不同的理解和改编方式,又或许是因为编剧人数过多导致相互之间在故事线的衔接上出现了失误。
值得一提的是,周翡的饰演者赵丽颖曾在该剧拍摄期间在微博上发了一张“巨无霸”汉堡和普通起司汉堡的对比图,并分别配上了“原著”和“改编”的字样,吐槽剧组将原著改编得面目全非。遗憾的是,这样的抗争最终也没有改变该剧魔改原著的结果。
当编剧的审美能力被粉丝经济摧毁
从《有翡》这部剧的改编来看,粉丝经济大行其道对影视剧改编的健康发展有着不少负面影响。《有翡》一经播出就在选角上引发了争议,虽然该剧拥有最扛剧的85小花赵丽颖和顶流小生王一博,“双流量”的配置却因为十岁的年龄差莫名有一种姐弟的既视感。
此外,该剧的导演组坚持用对待粉丝的态度来应付普通观众。也许是为了迎合粉丝们“看脸”的需求,或是因为男女演员分开拍摄的几率较高,该剧使用了很多连续的大特写镜头。这样的处理给粉丝看还可以,但一般观众真的对这种连演员的毛孔都能看得清的连续特写镜头敬谢不敏。这种滥用特写镜头的做法把观众的关注点聚焦到人物细微的表情和情绪波动上,似乎更能凸显人物的内心戏。但是这样的处理牺牲了展示人物行为和人物之间关系的中景镜头,以及凸显人物与其所处环境关系的远景镜头,导致剧情碎片化以及人物之间关系交代不够清楚。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观众抱怨看这部剧时很难入戏的一大原因。连人物和故事背景都介绍得不清不楚的,观众又怎么能轻易地与剧中人物产生共情呢?
或许我们不应该完全让编剧们为魔改原著背锅,也许一些奇葩改编更多是来自于投资方的压力。根据之前一位编剧的说法,很多投资方对剧情改编是有“硬性要求”的,比如男女主第一集要偶遇,第五集前要“发糖”,第八集前要“开虐”等等。不知道投资方是根据什么推断出观众会喜欢这种剧情套路的。这种类似“新八股”的教条主义改编原则,套用在任何小说的影视化改编上都会有毁灭性的效果,不仅杀死了原著的创新精神,而且观众也被日复一日的俗套剧情摧毁了审美能力。
客观地说,《有翡》这部剧尽管口碑不佳,但它目前的收视数据还不错。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既有主演粉丝疯狂刷剧刷数据的效果,也有不明真相的观众冲着演员的知名度去追剧的,甚至有书粉因为好奇去看剧的。糟糕的是,这在今天的大数据时代都给了这部粗制滥造的古装武侠偶像剧以喘息的空间,也让投资方继续轻松地从粉丝经济中牟利,从而让电视剧市场“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得以延续。
武侠小说影视化改编该何去何从?
对文学作品进行影视化改编其实并不容易。首先,对编剧来说,建立一套行之有效且为行业内公认的改编原则和标准就非常难。其次,如果说小说创作是个人化的旅程,那么影视改编则是一项群体性劳动,需要统筹协调整个剧组的人力物力。就像一台机器顺利运作需要每一个零件都发挥作用一样,一个一心想还原小说恢宏场面的编剧如果遇到一个不愿意在大场面上砸钱的剧组也只能悻悻作罢。反之,一个一心通过改编原著来讨好粉丝的编剧,哪怕遇上一流的制作班底,拍出来的作品也在立意上落了下乘。
对武侠小说进行影视化改编则更难。武侠小说是中国明清时期白话长篇章回体小说在现当代文学中的延续,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完全属于中国的现当代文类。用法国文艺批评家热拉尔·热奈特(Gérard Genette)的定义来看,武侠小说是一种“跨文本”的作品。所以对武侠小说的改编不仅要考虑其自身已经具有的丰富的形式和内容的传统,也要考虑它与其他文本的联系。
以金庸的巅峰之作“射雕三部曲”为例,它的故事资源取自历史传说、宗教哲学、医药、地理、文学等多个学科,对中国社会和国民性有着深刻的观察,可以说是一套“百科全书式”的系列作品。就像西方的《冰与火之歌》和《指环王》系列一样,金庸也构建了一个按照自身法则来独立运转的武侠世界,其作品在情感的丰富性和情节的创造性方面都独树一帜,这也是金庸的小说为什么被屡次改编成电影电视剧的原因。
但是金庸小说的影视化成功的例子非常少,失败的例子却层出不穷。究其原因,除了人物众多且故事线复杂等因素对改编造成的压力之外,最主要的莫过于偏离了原著的立意和精神内核。
再看一个武侠小说影视化成功的例子,李安的《卧虎藏龙》。这部把武侠电影介绍给全世界的佳作就牢牢地把握住了王度庐小说原著《卧虎藏龙传》的精神内核,即女性的生存困境与面对困境时的选择。为了凸显这一主题,李安的编剧团队把一些他们认为不重要的与玉娇龙相关的支线剧情砍掉,再结合王度庐另一篇小说《宝剑金钗》给影片添加了原本《卧虎藏龙传》里并不存在的俞秀莲的感情故事,这就让玉娇龙和俞秀莲的感情故事得以在电影里互为映照,再加上碧眼狐狸的故事,构成了该片最重要的三位女性在面临生存困境时或妥协,或反抗,或纵身一跃结果未知的故事。
这样的改编不仅忠于原著,而且在一定程度上高于原著,因为它把原著小说的立意和精神内核强化后,再通过视听语言的模式发扬光大并传播到了全世界。
希望以后任何致力于武侠小说影视化改编的人都能以《卧虎藏龙》为标杆,让武侠小说影视化也成为中华文化输出的重要一环。在金庸的《射雕英雄传》已经被陆续翻译介绍到海外的今天,这样的希望不应该只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