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县美文】下山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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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来了,风来了。”
睡在身边的老婆,轻轻的把我推醒,问道:“你又做梦了?”
我睁开眼睛,看了看床头正在摇头的落地扇,才知道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老婆问:“做啥梦了,看把你急的。”
我告诉老婆,我梦见我们碾了两亩地的麦子,场收起了,蕴堆还在场中间,大和妈都回家了,让我一个人睡在架子车上等风,好不容易风来了,你却把我推醒了。
我家住在华州高塘塬上,位于秦岭北麓。从我家往南大概十里地就是秦岭,在秦岭最北面的一座岭上,有两个象奶头一样的小山峰,我们叫它奶头山。听老人们说,那是风婆婆的美胸,传说风婆婆睡觉爱打呼噜,她用鼻子吸了岭南的气,然后用嘴巴呼向岭北。于是,每年夏收的时候,人们伴随着风婆婆的一吸一呼,住在山北面的千家万户,便纷纷忙碌起来。风婆婆要是睡的深沉,她的呼吸会均匀有力,有时候她睡的晚,所以山下的人也等到很晚,碰到特别的时候,她一晚上不睡,第二天,人们的场面上便会有一堆堆昨晚没扬的蕴堆,在静静的等着风婆婆再次入睡。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土地刚下户,虽然一家一户场面子不是很大,但一个生产队连起来也差不多十多亩地。那时候夏季收个麦子,简直能把人累的脱层皮。把麦子要从地里收进粮仓,要过好多工续,人工割运,人工碾打,人工入仓。
扬场在很多地方都是用木锨,而我们那一块大多都用簸箕,一般场收起来大多都在黄昏,这时候碾场的人家在场里忙碌,没碾场的人基本上都上地里点玉米或种豆子去了。三夏大忙,既要抢收又要抢种,巷子根本就没有闲人。场收起来了,男人在场里做扬场的准备,女人便回家去拿口袋,顺便给男人端壶热茶,也给自己带点针线活之类的,总之不能闲着。人常说:得风能扬几簸箕,一般顺当的时候,一亩多麦,把式不到一个小时就扬完了。没风的时候,女人坐在口袋上做针线活,男人则坐在场边的扫除上抽烟,说是抽烟,实际上是在看烟飘的方向试风。老人们说:会扬的扬一条棍,不会扬的扬罗圈阵,看来只有把式才能把麦条扬的端溜溜的。如果长时间还没风,男人便会回家准备马灯,有条件的人家会从屋里拉一条长线,拉上电灯,这样方便的多,而大多数人家都会用钗撑个架子,把马灯挂在上面照明。
在夜静的时候,猛然间听谁喊一声:“下山风来了。”马上这场里从上到下,从南到北,便有了喊叫声,有的男人回去睡会的,女人便会连捎带转的叫掌柜的赶紧扬场。这时候的场面就象一场盛大的交响乐一样,木锨与场面摩擦的嚓嚓声,麦颗落地的唰唰声,夹杂着男人女人的说话声,此起彼伏,绵延不断。扬场的活是紧张的,万一风婆婆一个翻身,半天不打呼噜,人们就要停下来等。一般情况下,用簸箕扬场四个人刚够用,一个人供锨,一个人拺锨,把式捉簸箕,女人一般拿扫除落场。扬场是流水作业,一个人停了都得停,所以供锨的不能影响拺锨的,拺锨的不能拦簸箕。拺锨是有技巧的,不能往簸箕倒,我们说是丢,实际上是用胳膊和手腕的力量往簸箕扔,总之尽量不要挨簸箕。在风好的时候,只听把式在摧快,快,快。供锨其实就是给拺锨的人供原料,把麦堆翻虚火点好拺,拺锨的要多少均匀的丢进簸箕,不能一会多一会少,一会轻一会重。扬簸箕也有讲究,要让麦粒从簸箕的一个角甩出,那一溜溜黄色的麦浪,就象一道道金色的彩虹一样,在扬场人的手中,一下一下轻轻的落在场面的麦条上。起初的麦条,象一把长长的弯刀,随着时间的延续,它逐渐变成了一条胖胖的巨鱼。男人女人看着脚下金灿灿的麦子,心里都喜滋滋的,这是全家人一年的希望和盼头,在女人心里最少知道,今年的馍馍再不会有往年那么黑了。
落场的女人要拿一个新的或者比较好的扫除,弯着腰一下一下把麦条上落的麦糠和饥饥麦扫上来,饥饥麦就是没吃饱的瘦麦,钻到麦壳里不好碾出来,拿扫除的人怕脏最好顶块毛巾,千万不要戴草帽,因为麦颗碰到草帽会蹦的到处都是,掉进麦糠里,那就麻烦了,要折很多项。扫出来的饥饥麦多的话,下次碾场摊在场边,不多的话晒在场边,用捧槌敲打敲打,簸箕簸簸就万事大吉了。在风不顺的时候。拿簸箕的人会去折项,他在麦糠里试探着麦颗落的位置,然后用耙子把那里的麦糠推上来,然后再一下一下把它扬出去,每扬一簸箕会有几颗麦掉在麦条上,女人看着那一堆麦糠说:算了,里面又没有。男人一脸的倔犟。执着地一下一下非得把它扬完,他不想有一粒麦子裹进麦糠而被火烧掉。
在风婆婆的呼噜声中,手快的人已经把麦子扬了出来,这时候场面刺耳的拺锨声小了许多,就听见有人在高声地问:
“老三,你咋向?”
“二哥,我还没装,看摊摊奓奓的。”
“今年差不多,颗粒也圆。”不知道谁说了声。
又有人和道:今年有白馍吃了。
于是,场面上男女说话的声音和笑声便响亮起来。
我坐在床上呆呆地发愣,我在感叹。父辈们扬场的本事我还没有学会,老祖宗当初能想到用自然的风力,将麦粒和麦糠分开,这也算是一种智慧了。好多年后,也许麦子在地里就装箱成面包,面条,压缩饼之类的,连收割机也不会用了。那时候告诉后人我们扬场的故事,他们会不会说我们笨呢!以后的下山风只能给他们带来一丝凉爽,而当年人们对下山风的期待,盼望,他们是不会理解的。我现在才知道恐龙为什么会灭绝,就象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好多东西一样,在一代一代的传承中,悄无声息的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看不到一丝一毫。
当年人们抢风扬场的画面,一直在我眼前闪现,耳畔却响起了那豪迈激情,铿锵有力的华阴老腔:
伙计们,嗨,操家伙!
明亮亮的星星挂满天
场面上的下山风吹的欢
女人们的木锨拺的快
男人们的簸箕抡的圆
一抡抡出了粮满仑
一抡抡出了面满缸
白生生的蒸馍软烘烘
满堂的儿孙笑盈盈
和谐社会大发展
小康路上勇往前
哎嗨……
哎嗨呀……
(2016年8月29日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