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素欣：二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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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舅

作者：王素欣

我的二舅刘俊杰，小名刘川，弟兄四个他是最小的，上边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二舅若还活着应该有七十岁了，不幸的是他有肺心病，总是痨病、喘。五十多岁就去世了。仅以此篇纪念二舅。

二舅黑黑的，个子不高，文化程度不高，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智商和情商。他能写一笔好字，会刻人名章，会修自行车，最厉害的是他是我们村的电工！

我是在姥姥家长大的，那时候很贫穷，家家户户都是煤油灯。记得姥姥有句很无奈的口头禅：“什么时候熬得灯头朝下呀！”二舅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就当上了村里的电工，那个年代能在村里当电工，很风光！

就因为他是电工，“灯头朝下”我家是第一家。就因为他是电工，给我领回来一个大眼睛双眼皮皮肤白白的小妗子来！村里好多同龄的女孩为他吃醋呢，嘻嘻。

我一年级在北京上了不到两个学期，又辗转回来老家就读，直至高中。在此期间，姥爷去世。是姥姥、二舅给了我更多的呵护；我也知道了二舅赚钱的辛苦，为了赚钱出去架线，有一次从电杆上摔下来，休息了很长时间才痊愈。

记得有一回放学回家（我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就听见姥姥在数落二舅，心想他可是两三个星期没回家了，我进门一看，差点亮瞎我的眼——不大的小院中央放着一辆崭新的红旗自行车。可别忘了，那时家里有自行车的也都是那种用自来水管焊接的“水管车”，这种车沒闸，刹车要用脚踩前轱辘才能停下。以至于多年以后北京人都管这种车叫“老固”，这个固不是牢固的固是“固安”的固，大约河北大部分地区都骑这种自行车，因此有了正规名字“老固”。

二舅才不管姥姥的絮叨呢，见我回来，二话没说就把我抱到自行车的前大梁上，腿一迈风一样地就到供销社了。冬天农闲这里就成了大家闲聊、聚会说东道西的好场所，以及卖小杂食的小贩（糖葫芦，芝麻糖，糖瓜，五香花生米，糖稀等）。

“刘川，你小子这又是去哪发了洋财了？”

“刘川，不会是又偷拿你姐的钱了吧？”

“刘川，又去哪晃大姑娘去了？”

“呦喂，川哥，这褂子是什么料子的？摸着还滑溜溜的呢”。一个女“大学生”问（这里大学生指的不是真正的大学生，就是一个当地人给上中学的学生的称谓）。二舅也不答话，只和小贩说：问我外甥女吃么，你给她拿。说着从上衣口袋里往出掏钱。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衣料不是我姥姥我姥爷用自家的织布机织的棉粗布，而是叫“的确良”的化纤织物。是的，第一次。关于二舅，我有太多第一次的记忆。

第一次坐火车

还是我要到上学的年龄了，父母让我到北京上学去，那时候交通非常的不便利，虽然我的家乡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距离北京不到两百公里，却是要到保定才能坐上火车。那时候外地人进京要有三级证明信（大队开证明、公社盖章、县里盖章，手续繁琐地让人无语），二舅把借来的“老固”绑上个小椅子，垫上棉垫子让我坐上，开始了我记事以来第一次首都之行。

二舅一路骑行七十多公里到保定火车站，把车放在存车处，我看见他的棉袄棉裤都冒着白汽，黑发和睫毛上都是白色的冰渣。我的腿木得不会走路了已经。坐上火车已经是半夜了。那时候的火车叫“绿皮车”，时速不超过五六十公里。天亮的时候二舅跟我说：我们买的是到长辛店的票，不是到北京的（至于为什么，我没问，也不敢问）。他说已经过丰台了，马上要查票，你趴桌子上谁叫也别言声，别抬头，别动。我去厕所，查票的过去了我就出来找你，记住了没？我害怕地点点头。心里有一万个羊驼跑过；什么情况？

“各位革命的旅客同志们好，我们伟大的祖国首都北京就要到了，这里有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还有天安门广场，广场上矗立着人民英雄纪念碑……”，广播声。“为什么这就到北京了？凭什么到北京了？我们要去长辛店找我大姐去，这是她的孩子，这要到北京我还怎么找我姐？我不认识北京，北京没亲戚！你赶紧把我送回去！我姐找不到她闺女会急死的！你要把俺送回长辛店！！！”二舅的吵闹声把我从睡梦中吓醒了。列车员无奈地说：你们现在下车，别出站再买一张去长辛店的火车票就回去了。

下了火车，二舅拉上我的小手一路小跑一边回头，上了20路公共汽车。前门大街——天安门广场——东单，到了，“哈哈哈，我们这就到家了。”二舅无比开心地哈哈笑着说。

    第一次吃涮羊肉

打小就爱吃肉的我，生肉都敢从大人切肉的案板上抢了塞嘴里。那会儿只有过年了全家才能买一条肉，大年三十儿吃顿肉馅饺子。五十多年过去了，肉没少吃，可愣是没吃出第一次二舅带我去前门五毛钱一蓝边粗瓷大碗涮羊肉的香味儿来。

来到北京第二天，二舅问我咱去天安门吧，看纪念碑去。我俩逛啊，脚都疼得不能走了（回家看都起泡了）。我实在走不动了，二舅说我带你吃肉去。这会儿脚也不疼了，腿也不累了，屁颠儿屁颠儿跟在他屁股后头小跑。他停下来跟我说：我们现在在大栅栏。我说大栅栏有肉吗？栅栏不是棒子结做的吗？哪有肉啊， 骗人！他说再往前走就是前门了，那肯定有卖肉的。饭馆名字忘了，进去以后里边人挤人，中间有一个很大很大比我老家杀猪的锅还大的锅，锅的中间是一个个篦子隔开的、里边放满了水，下边是相通的，人们一手端着肉一手端着碗，碗里有芫荽（北京叫香菜），下边是说不上什么颜色的酱，有的人坐在大锅边上的小板凳上，在小隔挡里夹着自己放进去的肉；还有的人围在那些已经坐在锅前人的后边 真可谓里三层，外三层。我的嗅觉告诉我的大脑：太香了。嘴里咕嘟咕嘟咽着口水。

羊肉还有一种吃法：去收款台交五毛钱，拿上小票给厨师，厨师面前有一口大锅，当然这个锅不大，就像我家堂屋里一家人做饭的锅差不多大，锅里翻滚着白汤，冒着浓浓白烟汽，夹杂着羊肉的香味，师傅拿过小票把肉放笊篱上，下锅，笊篱在厨师的手里上下摇动，“啪”出水，放到芫荽和酱的碗里 一碗香喷喷的涮羊肉就到了我的手里了。一直到晚上睡觉都不要刷牙漱口，想的是永远把那香味儿就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