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四大藏书楼,无人不向往
泱泱华夏五千年历史,藏书的传统可以追溯至周朝。
《史记》中有这么一段关于老子的记载:「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 据证,「守藏室」便是周朝藏书之所,也就是说老子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位有据可考的图书馆馆长。
私家藏书与官方藏书自唐以来便是我国书籍流通史上并列发展又相互交融的两条线。私家藏书与官方藏书有着诸多不同。从目的上来讲,私家藏书可分为保守派与开放派。开放派「藏而致用」,以开放的态度欢迎天下读书人来读书交流;保守派「秘而不宣」,所藏书籍仅在特定情况下供自家人阅读学习。
但是到了清代,保守派的思想逐渐转变,世家藏书也开始公诸世人,广为流布。这与代代「养在深闺人未识」,仅供皇室赏玩的皇家藏书大不相同。
从内容上来说,官方藏书多为正统经史或是经国治世的学问,而私家藏书则多以藏家的喜好为准,戏曲杂剧、民间闲话等书籍比比皆是。两个藏书系统的内容形成了一种互补,使得我国古代书籍种类的流传更为多样丰富,缺一不可。
清代是私家藏书的顶峰,有文献记载的藏书家多达2082人。收藏家们多建楼阁以藏书画,晚清时,更是有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聊城杨氏海源阁、杭州丁氏八千卷楼、归安陆氏皕宋楼并称为「晚清四大藏书楼」。
四大藏书楼鼎盛一时,声威隆重,天下读书人无不景仰而欲登临。只是时值晚清,四大藏书楼亦不能幸免于乱世,遭遇各不相同:皕宋楼失于日本;海源阁散佚民间;八千卷楼得张之洞等高官力保,归于江南图书馆;铁琴铜剑楼得益于瞿氏后人力保,多次辗转,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依然保存完整,终归于北京图书馆。
四大藏书楼藏盛世之书,建于乱世之秋,其间命运造化,每个拿出来,都是一个故事。
铁琴铜剑楼
铁琴铜剑楼位于江苏常熟古里镇西街,为乾隆年间瞿绍基所建。瞿家世居古里,有良田千顷。瞿绍基「读书乐道,广购四部,旁搜金石。历十年,积书十万余卷」,建「恬裕斋」以藏书。瞿绍基独子瞿镭继承了父亲的遗志,也致力于藏书,而后因为得到一张铁琴,一把铜剑,遂将藏书楼改名为「铁琴铜剑楼」。
铁琴铜剑楼成于乾隆年间,彼时民间收藏之风日盛,典籍广泛流传,瞿家颇有家底,得以将一些流传善本收入家中,如瞿绍基便收购了稽瑞楼、爱日精庐两家的藏书善本。
而真正让铁琴铜剑楼名声大振的是在咸丰年间,第二代楼主瞿镭收入了很多长洲汪氏艺芸书舍散出的宋元精築,这批藏书流传有绪,皆为精品,大大提高了铁琴铜剑楼的藏书质量。
铁琴铜剑楼的这一批善本藏书,在清末四大藏书楼中散佚并不算严重,这都得益于瞿家五代家主的尽心经营与维护。
自瞿绍基与瞿镭后,铁琴铜剑楼藏书传至瞿家第三代时,正值太平天国战乱,江浙大量藏书楼毁于战火,而瞿镭之子瞿秉渊、瞿秉清毅然冒着战火,带着藏书往江北避难。
现代学者陈登原对此评论:「铁琴铜剑之藏,则以瞿镭有贤子孙,扶书避雅,虽稍受损失,而珍秘之本,维护未坠。」
瞿家第四代瞿启甲则是护着铁琴铜剑楼躲过了民初乱世的战火。《常熟市志》中记载,1909年时,两江总督端方命瞿氏献书,并承诺以京城官职换之,瞿启甲不为所动,后来在瞿家族老的劝说下才献上一些旧志与影抄。
后来军阀混战,瞿启甲将所藏全部珍本带往上海,使得这些珍本躲过了日军的战火,瞿启甲去世前曾留下遗命:「书勿分散,不能守则归置于公。」
于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瞿家第五代便将铁琴铜剑楼藏书半捐半卖,多数归于北京图书馆。剩余的,一部分书被苏南公署收缴,归入南京图书馆;还有一部分书籍为瞿启甲幼子瞿风起随身之书,后捐献给了上海图书馆。因此铁琴铜剑楼藏书最终虽分散各处,但来源清晰,去向明了,
海源阁
晚清四大藏书楼,仅海源阁一处孤悬北方。海源阁位于山东聊城,为道光年间杨以增所建。杨家是知识分子家庭,杨以增在道光初年得中进士,入朝为官。海源阁是他回乡丁忧期间为继承先父夙愿所建。
「海源」二字取 《礼记》「皆先河而后海」之意,书如河流,终汇于海,读书者必要观海,否则便为孤陋寡闻。
海源阁藏书始于杨以增之父,但由于精力与能力所限,所藏书目并不丰富,而海源阁之所以声名鹊起,是由于杨以增的大规模收书。与铁琴铜剑楼不同,海源阁建立在时局动荡的年代,私家藏书时有散出,而杨以增在朝为官,多有便利。
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杨以增调任江南河道总督,恰逢汪氏艺芸书舍藏书散出,他因利乘便,收入艺芸书舍多数精品。艺芸书舍兼收多家名家旧藏,其中所藏宋元刻本十分稀见,大部分被杨以增收入海源阁,余下部分则多归于常熟铁琴铜剑楼。
也正因如此,海源阁一跃而与铁琴铜剑楼齐名,世称「南瞿北杨」。之后杨以增又多收鲍氏不知足斋、秦氏石研斋等诸多江南名家旧藏,吴越百年之间所积文献,几乎全被杨氏收入囊中。
杨以增之子杨绍和也入朝为官,在京任职期间,收罗了大量怡亲王明善堂藏书,进一步丰富了海源阁的藏书质量,使得海源阁藏书巨富,声名日重,隐隐超过了瞿家的铁琴铜剑楼。
杨家第三代杨保彝在先辈基础上继续收藏图书,并同时为海源阁藏书编著书目。海源阁所藏宋元善本数量极多,其中更有镇库之籍「四经四史」,即宋本《毛诗》《周礼》《仪礼》《礼记》《史记》《汉书》《后汉书》和《三国志》,杨以增为此另辟书室藏书,并命名为「四经四史之斋」。近代学者傅增湘也盛赞海源阁藏书乃「举旷世之鸿宝」。
但这「旷世鸿宝」却曾三次遭劫,命途多舛。第一次是在1929年,海源阁遭奉系军阀张宗昌部劫掠,此次劫掠虽使海源阁损失惨重,但最精华的宋元珍本已经被提前转移,未受波及。
第二次遭劫还是在1929年,时值隆冬,山东陷入战乱,匪徒占据聊城,以海源阁为司令部。此次劫雅乃是海源阁最大的一次,匪徒王冠军与县长王克昌官匪勾结,尽取海源阁之精藏。后来王冠军突然离世,其妻出售藏书,引得海内书贾闻风而动,络绎不绝。
1930年第三路军击溃匪徒收复聊城后,所见杨氏旧宅弃书遍地,厕所与马厩也都是弃书。由于无人护养,部分图书已彻底毁烂。海源阁彻底被毁是在1938年,日军攻陷聊城,海源阁及其残余书籍,尽遭火焚。
自杨以增建阁后,便对阁中藏书极其珍重,海源阁是绝对的藏书保守派,外人与戚族都无法进楼阅览藏书。除此之外,更是有严厉旧规,每2至3年就晒书一次。
只是清廷国运日衰,世道艰雅,血肉亲族尚且自顾不暇,身为后来人的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感叹这旷世巨藏时运不济而已。
八千卷楼
八千卷楼位于杭州头发巷。丁家乃江南世家,世代藏书,始于何代已不可考,传至丁国典时,始在杭州造楼藏书。因丁国典仰慕先人藏书八千卷之雅事,遂命名为八千卷楼。道光年间,丁家迁入杭州头发巷,八千卷楼也移建此处。到丁国典之孙丁丙、丁申兄弟时,八千卷楼才逐渐闻名于世。
丁国典始建八千卷楼时,藏书均为家中旧藏,至其子丁英时,「尝往来齐楚燕赵间,遇善本辄载以归」。而在机缘巧合之下,丁英更是收入些许怡亲王明善堂旧藏,在丁英之后,后辈丁丙、丁申更是继承先祖遗志,致力于藏书,此时八千卷楼插架渐富,书籍琳琅。
但此时八千卷楼在江南藏书楼中并未居于前列。咸丰年(1861 年),太平军攻陷杭州,八千卷楼遭到重创,藏书多数不存,而同样遭受重创的还有时藏《四库全书》的文澜阁。
丁氏兄弟为两阁藏书散佚痛心不已,决意恢复。战乱平息之后,二人尽心搜罗散佚的《四库全书》及诸家善本,「节食缩衣,朝蓄夕求,远自京师,近逾吴越,外及海国,或购或抄,随得随校」。耗 时20余年,二人才聚书有成,八千卷楼终成当时享誉盛名的藏书楼。
在丁氏兄弟去世后,丁家家道中落。为补经营空缺,丁家后人欲售楼中藏书。当时日本人正购得笛宋楼藏书,对八千卷楼也多方觊觎,而两江总督端方为保国粹,派属下以7万两白银购得八千卷楼藏书,置于江南图书馆,其馆藏于1952年并入南京图书馆,因此八千卷楼藏书最终得以完好保存于南京图书馆中。
丁氏兄弟不仅悉心补校《四库全书》,重现《四库全书》全貌,对于楼中珍本,更是不吝借出,而时有购得别家珍本,也往往完璧归赵。不知是否因此积福日厚,所以八千卷楼旧藏虽曾毁于战火,但因丁丙、丁申兄弟之故,不仅并未销声匿迹,还重焕新生,终得以保全。
皕宋楼
皕宋楼位于浙江归安(今湖州),是晚清著名文人陆心源的藏书之所。其楼名「皕宋」,意为楼内藏有两百部珍贵宋刻版书。
虽后人多认为楼内所藏宋版书不及此数,但经陆心源苦心经营的皕宋楼藏书,跻身晚清四大藏书名楼之列,倒也绰绰有余。更有学者认为,晚清藏书楼中,皕宋楼藏书数量虽不如聊城海源阁,但其质量却已超过海源阁藏书。
在陆心源之前,陆家也是书香世家,但无功名在身,家中经济来源主要为经营烟店所得,不甚富余。陆心源自幼喜爱读书,幼时就立志读尽天下书,咸丰年间中举,后在广州、福建为官,曾官至福建盐运使,这也使陆心源「饶于财」,为官期间他一直不懈购入名家藏书。终其一生,藏书超过15万卷。
皕宋楼所藏宋元版书虽未有200 部,但其间宋元刻本,多为精品,如蜀大字本《左传》、宋一经堂本《后汉书》、淳祐湖州大字本《通鉴纪事本末》等,均为海内稀见。
初建藏书楼时,陆心源将其命名为守先阁,后又更名为皕宋楼,并于周围再建一藏书楼,复名守先阁。其后又将皕宋楼一分为二,分出別室十万卷楼。三楼各有所藏:皕宋楼珍藏宋元刻本,十万卷楼收明后秘刻,而守先阁则藏一般刻本与抄本。
光绪八年(1882年),陆心源曾奏请将守先阁归公,在藏书这一方面, 他并不固守所藏,不仅不禁止外人进皕宋楼阅读善本,还主动刊印楼内所藏珍贵图书,使之流通于世。就其刊印的书籍来看,皕宋楼所藏种类非常丰富,其中更有诸多医书与先人笔记。而这些刊印书籍,在近代出版史上也具有一定地位。
皕宋楼虽经陆心源苦心经营,插架宏丰,蜚声海内外,但其子陆树藩却未能守住先父基业。1907年,陆树藩在上海经营蚕丝生意失败,亏欠巨款,便在日本人岛田翰的怂恿下,以10万元的价格,将皕宋楼、十万卷楼、守先阁的藏书尽数交付日本静嘉堂文库。
此举使得国内士林震惊。王式通先生便有诗云:「三岛于今有酉山,海涛东去待西还,愁闻白发谈天宝,望赎文姬返汉关。」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六月的一天,三条乌篷小船,从湖州向上海而去,船里所载,便是陆心源几十年呕心沥血收集、数百年来传承有序、多少中国读书人为之神往的珍贵秘藏。
而今它们流失于域外,令人痛心疾首。如今,皕宋楼旧藏依然保留于静嘉堂文库之中,我们也只有静静期待它们归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