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美文」祖母的椿花
一朵一朵,那些闪烁在童年记忆中的淡黄色的小花。
一缕一缕,那些飘荡在童年记忆中的清幽的椿花香。
是的,椿花,椿树的花。她们是细碎的小花朵,她们是素朴的小花朵,她们是安静的小花朵,她们是乡村祖母的小花朵,有着独特的清芬的小花朵。
想起童年时老家小院子里高大的老椿树,我就会想起浓郁树荫下坐着的祖母,踮着一双小脚忙碌着的祖母。
五月的小风一吹,淡黄色的椿花就簌簌地落着;五月的小风不吹,淡黄色的椿花也在簌簌地落着。椿花就像一个个黄色的小精灵,落在小院子里,落在矮矮的土墙上,落在斜斜的屋檐上,落在祖母稀疏花白的头发上。年老的祖母瘪着嘴,坐在高大的老椿树下,轻轻念叨着那句古老的歌谣:椿花落地,要吃燎麦穗。
落满一地的椿花也很好看,落在地上的椿花,香味依然还有,淡淡的。好奇又贪馋的鸡儿们经常用尖尖的小嘴去啄一口,再啄一口。如果下一场雨,那些落在地上的椿花便被人们的脚踩进了泥土里。如果天一直晴着,那些落在地上的椿花被风吹被日晒,原本就很小的小身子皱缩得更小,被扫进了粪水坑里,慢慢沤成了上庄稼的肥料。
落完椿花,再落,就是椿梗了。细细嫩嫩的椿梗,纤纤弱弱的椿梗,一根接一根地落下来,落在小院子里,落在矮矮的土墙上,落在斜斜的屋檐上,落在祖母稀疏花白的头发上,然后被祖母用笤帚轻轻地扫起,堆积在在小院子的一角,风吹日晒上几天,晒得干透了,就被收进灶房里去,然后变成灶膛里明亮的火焰,变成屋顶上缭绕的青烟。
椿花落梗的时候,我也会跟着祖母小声地念唱:椿花落梗,要吃白面饼。这句古老的歌谣,小时候的我不知道念叨过多少遍。
一晃,祖母去世如今已有不少年头了。
祖母的一生也像椿花的一生,卑微,素朴,安然,波澜不惊,散发着淡淡的独特的清芬。
记得小时候,父母去田里干活,祖母就在家看着年幼的我和妹妹,给我们反复地念叨那些古老的歌谣,也讲一些民间鬼怪传说故事。祖母裹着小脚,走不了很远的路,干不了很重的力气活,自家的小院里就是她的最主要活动范围。做做饭,做做家务,喂喂鸡鸭,看看孩子之外,一辆纺车则是伴随了她一生的劳动工具。祖母摇动纺车的嗡嗡声是我童年最熟悉的声音。我年龄稍微大一点的时候,也曾跟着祖母学习过纺棉花,一手摇着纺车,一手里握着棉条,让棉线从面条里粗细均匀地纺出来,这看着简单的活儿其实并不好掌握,纺出来的线一会儿粗了,一会儿细了,一会儿还断了,最难堪的是,手里的棉条纺不出线来,而是拧巴起来。纺棉花是件低效率的手工活计,一天下来也纺不出多少棉线来;纺棉花也是件细致耐心的手工活,是磨练性子的活。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祖母仿佛有着纺不完的棉花。冬天和春天的农闲季节,祖母几乎天天摇着纺车纺棉花,好像也不厌烦。
祖母其实比较命苦,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父母,没有得到父亲的疼爱和管教,也没有得到母亲细致的照顾和关爱,孤单可怜的祖母跟着年老的祖父长大,也没有上过一天的学堂,只是勉强吃饱穿暖。祖母嫁给我爷爷时,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却成了三个继女的母亲,最大的继女和她同岁。嫁过来两年后,祖母生下了大儿子,一个活泼健康的孩子,却在两三岁时夭折了,祖母三十五岁的时候,才终于又生下了一个孩子,可喜可贺,依然是男孩,就是我的父亲,那时的祖父已经五十多岁了,老来得子,悲欣交集。那时的人们以女人裹小脚为美,祖母虽然也裹了小脚,可能因为自小没有母亲的关心,小脚没有裹好,比普通女性的小脚要大。有一双大些的脚板,这倒也方便了以后走来走去地干家务活。祖父做着小本生意,祖母辛苦拉扯自己亲生的儿子,陆续打发三个继女出嫁。一九五八年,那是一个艰难的年份,全国遭遇了罕见的大饥荒,一家人艰难地挺过,一九六零年,祖父去世,父亲才十几岁,还没有成年,在学校里上着中学,刚到五十岁的祖母和父亲相依为命,继续把清苦的日子过下去。我不知道,那时的祖母驼背了没有,因为我自从有记忆起,我看到的祖母就严重地驼着背。驼着背的祖母,个子就显得矮矮的,好像永远在低着头寻找着她丢失的什么东西。
有时,梦里回乡,还会梦到老屋,梦到祖母,驼着背的祖母,个子矮矮的祖母,裹着小脚的祖母,有着黑黝黝脸庞的祖母,脸上布满皱纹布满岁月沧桑的祖母。
梦里的祖母经常会慈爱地笑着,有时缓缓转动着纺车,有时拉响灶房的风箱,有时轻声地唤着鸡儿给鸡儿们喂食,有时踮着小脚打扫院子,有时仰头看着淡黄色一朵一朵飘落的椿花。
醒来,祖母摇动纺车的声音,仿佛还在我的耳边响起。
祖母唤鸡儿的声音,仿佛还在我的耳边响起。
祖母唱过的小歌谣,仿佛还在我的耳边响起。
如今,老屋早已不在,那几棵老椿树也早已不在。
老屋,老椿树,还有年老的祖母,她们都留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永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