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河村记事:何国秀的上门女婿

先说一句顺口溜:南何南何,媳妇不过河,女子出去多,光棍都熬活,上门女婿怕老婆。

南何村的光棍多,上门女婿也不少,二狗他哥军英就上了人家门熬女婿,他对上门女婿这个称谓是非常在意的。平日里跟二狗谝闲话,尽量绕开这个话题。一旦说漏嘴,就把二狗的毛燎了,关系好的瞪一眼骂一顿,关系不好的直接上去就拿锤头(拳头)砸。

南何村这个“女子不过河”的地方,竟然也有一个上门女婿,这女婿小名二龙,官名叫邓占军,生得人高马大,一张大嘴把拳头都能塞进去。原先是个伐树的出身,家在秦岭山更深的商南县一个叫邓家堡子的山峪里,比起南何村还要闭塞遥远,也更加贫穷,娶个媳妇当然更不容易。

二龙说:“南何村的媳妇难娶,邓家堡子的更难。村里结婚的都是亲戚,姊妹们给自己的兄弟换媳妇。”二龙家运气最差,弟兄四个光杆杆,一个姊妹都没有,想换媳妇都换不成,这才出山打工。

当地人形容当上门女婿有一个专有的动词叫“熬”,在关中话里面,一般比较苦累的事情,才会用到“熬”,比如说熬活、熬年关……二龙熬女婿的这家户主叫何国秀,何国秀和他老婆只生了一个女子叫胭脂,惯得没了样儿,成天好吃懒做不说,脾气臭得很,一点理都不讲,连我们南何村的这些光棍都不拿正眼看她,更别说嫁出去了,二龙熬的就是她家的女婿。

那年秋里,二龙跟着他村里的三个人到何国秀家里伐树,价官说死撂到之后,十几棵树除了给老两口留下做寿材的树木,全部伐倒。二龙眼里活多,树拉走了,顺便给老两口把院子收拾零整了。何国秀就非常满意,就问二龙家是哪儿的?有没有成婚?经中间人撮合,二龙就跟又懒又丑脾气又大的胭脂说成了。

何国秀在村里族里不为人,给女子招女婿特意杀了一头猪做席,准备了十六桌席面,连三桌都没有坐满——大部分都是男方家亲戚。婚礼的气氛空前冷清且尴尬。最重要的是:何家门德高望重而辈分最高的何茂祥根本搬不动,何茂祥不来,何家门里再对劲的关系,也不敢在何国秀的宴会上露面了,任他何光明都不敢!

人们不愿意跟何国秀打交道,是有着深层次的原因的。何国秀原本是渭水县农委下属的农产品推广办的主任,虽然官不大,却在村里牛逼得很到位,凡人不答话,连何光明都不放在眼里。二狗原先开过拖拉机跑运输,给何国秀拉过几回山货,算是彻底见识了何国秀的为人。

县农委从山里收购了一批山货,如今要往出运。按理这是公家的事情,应该用公家的车,而何国秀主动请缨,给农委打了报告说:农委的车都忙着哩,司机路不熟,山路也不好走,耽搁其他事情不说,万一路上有个三长两短他负不起责任。还不如让山民的拖拉机往出运,节省经费开支又减少了风险。农委一听有道理就同意了。

于是,农委决定由何国秀具体负责找车并支应山民拉货过程中产生的费用,实报实销。何国秀就把油钱也报销了,烟钱、饭钱也报销了,最后算下来比用农委的车运费还高。但是公家的事情,也没有人会这么认真地计较,何国秀落了个肚子圆。

我问二狗:“何国秀给你抽烟吃饭了?”二狗气愤地说:“吃锤子哩,狗日的连一口水都没管过!”

南何村去了三个人:二狗、牛娃跟老六,刘家楼去了黑娃跟满仓,一共五辆车。二狗说:“说好的一天工价是一百,一共半个月左右拉完。谁知道运到第六天的时候,牛娃开车飙到沟里去了,一车的核桃把牛娃埋了,还断了一条腿。何国秀当时就不露面了。我们把牛娃安顿好,其他人都问我咋弄?我说先把货拉完再说。前前后后拉了有二十天,何国秀始终都寻不见人。牛娃在医院的花销都是我们垫的。”

“货拉完了,运费结不了。我们天天到农委门口堵何国秀。何国秀狗日的逛得灵,根本寻不着人。”二狗说着火气就上来了:“我们只好寻农委领导反映问题,反映了也是球不顶。我当时一着急,二杆子劲就上来了。我找到何国秀的农产办,给值班的那女子说:你给你主任把话捎到,我跟他是一个堡子的,他知道我!他三天之内再不闪面,我回村就把他在村里的几间房一把火烧光烧净了!”值班的女子吓得面如土色,当天晚上何国秀就赶回南何村了。

何国秀连自家家门都没进,回村之后直接找到了二狗,不停地给二狗回话,说最近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没有办法。二狗根本不跟他废话:“不要给我说那些球不顶的事,工钱赶紧清了,还有牛娃的医药费。”何国秀这下就又开始哭穷了,说单位不景气,工钱还没有拨下来,一旦下来了第一时间送过来。关于牛娃的事故,还要再商量。二狗也就是诈唬诈唬他,要真把人家房烧了,那还不犯法了?二狗见何国秀下了个软蛋,也就没有催得太紧。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三个多月,工钱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二狗第二次找到何国秀,没有客气,一顿耳光子抽得何国秀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何国秀几乎是被二狗押着去银行取了钱。二狗这才发现,工资其实早都发下来了,何国秀在银行存了半年,得了不少利息。牛娃的事故上报了以后,县农委给了一部分抚恤金,据传是给了两万元,何国秀只给牛娃拿了五千,除去医疗费,牛娃能落三千元。二狗说:“他肯定从中间抽走一部分。具体抽了多少咱估不准。”但是牛娃不在意,觉得多落了三千块,也挺满足。二狗气得骂牛娃:“你真是个瓜怂!你的腿是拾下的?你腿断了不是你受疼?”牛娃只知道一遍数钱一边嘿嘿地笑。

何国秀得罪何茂祥是那年大年初一修祠堂的时候?何茂祥是何姓家族里最后一任族长,解放前还在任管事,解放后被打倒了。改革开放之后政策宽松了,何茂祥就合计着把南何村和北何村的何姓人重新聚拢一下。那年年关,何茂祥跟南何、北何两个村里何姓主事的人都商量好了,正月初一要在南何村的何家祠堂聚会议事。何国秀作为何氏一门比较有身份的人,也被奉为座上宾邀请来了。

等有头有脸的人都到齐了,何茂祥这才说出了聚会议事的事由——重修祠堂。何家门的人都要捐款,把何家祠堂修缮一新,把这么多年断了的香火续起来。被邀请的重量级人物听完何茂祥一句话之后,非常激动,纷纷表示同意,毕竟何茂祥是何姓里面德高望重的最后一任族长,面子上肯定得搁住。

只有何国秀听说要拿钱,立即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哎呀!现在国家要求加强精神文明,咱还搞封建迷信、祖先宗祠这一套,不符合国家大政方针。再说了,我是个党员,接受党教育这么多年,再弄这事情,传出去影响不好!”

这番言论与其他人对何茂祥完全拥护和奉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何茂祥一张老脸实在挂不住了,而且这话在一片和谐声中听来非常刺耳,何茂祥当时就翻脸了:“羊蛋(何国秀小名)你滚出去!以后不准你踏入祠堂半步!”何国秀也一肚子火:“这祠堂是你家的?你不让来我就不来?你算个啥些?”这句话一下捅了马蜂窝了,何茂祥拿拐棍打了何国秀,众人连忙拉开了,但是明显偏向何茂祥,故意把何国秀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让何茂祥又多踢了何国秀几脚。

这一下更不得了,何国秀跟个烂婆娘一样在祠堂撒泼了!哭闹打滚,不仅骂何茂祥,连在场的人全都骂了,而且根本不重样。整个聚会弄得乌烟瘴气的,何茂祥脸上也无光。何国秀要把无赖耍到底,任谁都劝不住。何茂祥满头大汗,心里都后悔死了:咋把这号货钱请来了!为了息事宁人,何茂祥不顾德高望重给何国秀回话:“好我的国秀哩!我把你叫爷哩!你再不敢闹了,传出去人笑话哩!”祠堂外面已经围了一群我们看热闹的外姓人。祠堂大门又不好关闭——乡里乡亲的,关了祠堂门就弄得不好看了,而且村干部也不允许这么多人关门聚会。

场面控制不住,眼看一场聚会就黄了,众人根本降不住何国秀。二狗在门外头喊叫了一声:“国秀叔,牛娃说他准备到农委核实一下医疗误工费的事情,你还不赶紧挡去?”话音未落,何国秀不用人扶就一个驴打滚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牛娃家里跑。众人哄笑,何茂祥对着二狗竖起大拇指:“二狗是个好小伙!”二狗笑笑没说话。后来我们都说二狗这怂有办法,二狗说:“不能耽搁人家修先人么。”我们就又笑了。

我一直嫉恨何国秀,这是从小就结下的梁子。在农业合作社时期,每年年里头,村里人都要轮番请大小村干部去家里喝酒,把最好的伙食留给这些干部们食用,以希望在平时派活记工分以及年底分钱分粮分红的时候获得照顾。但是过年时间有限,每年只能有那么十几二十家主户能够请到这些干部,好事都许诺给这些主家了。所以每到年关,请村干部到家里吃饭成为年跟前竞争最激烈的活动。特别是大年初二一过,村干部门口就已经排了去请干部莅临吃饭的长队。

不用问,我屋里请干部的人又是我,我妈爱面子,总是把一些特别难堪的事情交给我去做,她认为我是一个男娃,脸皮厚,叫人打几下骂几顿都不算啥。然而我是一个自尊心非常强的娃,脆弱敏感,我妈让我去请何光明等村干部吃饭,其实是大大失算了。

其他人家都是男主人去请,以示重视,我妈让我一个毛孩子去请,人家一看一个碎鼻子娃过来了,原本该给你面子现时都不给了。我当然请不来,回家之后少不了一顿打骂。所以我特别害怕过年,也非常恨过年!我妈打我又特别狠,觉得一个男娃娃不狠狠打,就根本不会听话,也无法成长,当然也请不来村干部。这是一种极端野蛮而最无法让人接受的传统教育方式。在当时,已经有邻居指出这种打骂让人生厌:“大过年打娃娃,弄得四邻不安,这人咋是个这样子!”我妈根本充耳不闻,反而打得更狠了,把受到邻居责难的懊恼也发泄到我身上。

我有一回差点请到何光明去我家吃饭,因为当时我已经拉着刚睡醒不久的何光明的胳膊往我家走了,满脸的高兴、得意以及荣耀,只要这尊神一到我家坐镇,其他村干部就陆续会来。我们快走到我家门口的时候,何国秀半路把我们挡住了:“光明,你今儿该到我屋吃饭了吧?我请了你几回了!”说完拉着何光明就要走。我当然不让:“国秀叔,光明叔都快到我门口了,我妈在屋里把饭都做好了,你咋半路挡人哩?”何国秀也是在外头上班领工资的半个公家人,家里只有老婆一个人的工分,粮食肯定也不够吃,请何光明去家里吃饭,无非还是先领着口粮,队里的债务先欠着,走个来回账。

何光明根本不在意去谁家吃饭,跟兵马俑一样任谁拉都走。何国秀硬拉上何光明走了,我一个小孩子当然抢不过他,狗日的何国秀还不忘糟蹋我一回:“你个碎逼娃娃,跟我抢哩!你看你屋里有没有咬狼的狗?”我当时气得牙痒痒的:何国秀你狗日的等着!迟早要把你狠狠捶一顿!

分产到户之后,这些请干部吃饭的事情基本上就销声匿迹了。当时我已经交上18岁,在家里说话办事有一定分量了。当时我就有一个想法:在村干部普遍已经不被请吃的大背景下,我偏偏要请村干部到家里吃饭!我要让他们知道,我请村干部吃饭完全是出于真情实意,没有任何功利心。

欠生产队的账,头一年就完全还清了。那年春节,我自作主张把家里的一头肥猪杀了,大年初二一过,我就挨门挨户把原先当过村干部的人都请了一遍,尽管很多村干部为难地表示:“五娃,现在不是当年了,村干部不管球啥了,你还请我喝酒干啥?”我直接就说:“乡里乡亲的,那几年日月艰难,你几个当叔伯的没少照顾我家,请你们吃饭喝酒不算啥,主要是谢呈一下,不要多想啊!”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而充满了真情实意,竟然让何光明差点落泪:“狗日的五娃有良心!那几年没去你家吃过饭,过了这风气了,反而要去你家了!行!叔这张老脸也不值钱了,去!给我侄儿暖一下心!”

那是一顿团结和感恩的饭,这顿饭吃完,我在南何村落下了仁义的好名声。

我跟何国秀发生冲突是何光明的大女子出嫁的那天,何光明发落女子,在家里大宴宾朋,当然都是南何村的大户,亲友也以姓何的为主。而我却破天荒地被请来了,因为何光明说了:五娃是咱村里有几两骨头的人,不是一般人。

我跟何国秀被安排坐在一桌,何国秀逼逼叨叨地对我说着难听话:“现如今商品化经营,包产到户,以后娶媳妇结婚都是真金白银!光知道种庄稼球不顶咯,挣不来钱,一辈子都娶不到媳妇!”众人点头敷衍,我当时已经过了娶媳妇的最好年纪,何国秀明显是给我说话哩。我一下就火了:“放你个心,你爷娶不下还能有了你!”何国秀恼了:“这碎怂咋这么说话哩?”我说:“你老怂都不会说人话,我碎怂咋能好好说话?”何国秀站起来:“我看你碎怂皮痒了想挨打哩!”

我看到这阵势,心里非常激动,因为再不趁机收拾一下何国秀,就太对不起我之前受到的委屈了!我也站起来说:“你老怂是皮松了想楦到棺材里面当瓤子哩!”何国秀握紧拳头朝我打过来,我端起一碗刚上桌的热汤,照直朝何国秀的脸上泼过去了,何国秀“啊”地叫了一声,就捂着脸蹲在地上,我上去一脚就把他踹倒在地了,接着就用脚照着何国秀身上踏,何国秀满地打滚哭叫。在旁边看热闹的人比比皆是,竟然没有人来拉架,包括何茂祥老先生都冷眼旁观。

我把当年的气愤快发泄完的时候,何茂祥说话了:“五娃,差不多教训一下就对了,不敢这式子打人嘛!毕竟是你长辈哩。”我这才庆幸当时听了何茂祥的话,要不然真就把何国秀日塌(弄死)了。我喘着粗气,重新坐到凳子上,继续吃席。何国秀爬起来满脸污秽,对着何茂祥说:“茂祥叔你给评个理,他一个碎娃凭啥把我踏砸这一程子?”何茂祥冷漠地转过头:“跟我球不相干,我怂管!”何国秀弄了个没脸,饭也不吃了,瞪着我就离开了饭桌。我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心里畅快多了。

我跟何国秀打锤闹事之后,心理上还是有些过不去,因为我把当年戳着脸请干部受委屈的那些负面情绪都发泄到何国秀身上了,说起来并没有值得那么打他一顿的仇恨。我为了求得安慰,在跟其他人说闲话的时候,总是挑起何国秀不为人的话头,等大家把何国秀都骂一顿,把何国秀卑劣的行径再说一遍,我心里才安然:“打他一顿也不亏他,权当是给乡亲们报仇哩!”只有二狗最了解我:“打了就打了!球大个事!你不打我就准备动手哩。砍刀都准备好了!”我说二狗你个半杆,真把乱子动下了,咱一辈子就毕了!把自己的一辈子为了何国秀弄塌火了实在划不着。二狗就不再说话了。

而今何国秀给女子胭脂招了上门女婿,请客吃饭肯定不会请我,当然更不会请二狗。谁爱去谁去,他何国秀把村里人都得罪完了,他活该!

尽管二狗最看不上何国秀,却跟二龙关系越来越铁。大概是二狗他哥也是上门女婿的缘故吧。二龙到了何国秀家之后,顶一个大劳力,干活肯出力,又不弹嫌吃食。何国秀老两口和胭脂实在不够人,把二龙也当牲口使唤。平时吃饭,何国秀一家三口吃精粮,给二龙吃粗粮。有一回,我见二龙在何国秀家门口吃饭,吃的是黑面掺杂的豌豆面馍,颜色跟猫屎一样,硬得能把狗砸死,咬到嘴里半天嚼不烂。豌豆吃了生屁,二龙一时一个屁,声音又特别响,胭脂就走出来骂:“你屎吃得多了?恁多屁的?赶紧回来,待到门口丢人败兴的!”二龙憨憨地朝我一笑,进了屋了。

那一回,二龙因为一个白馍让丈母娘和媳妇收拾了一顿,骂声不绝于耳,整个南何村都能听到。何国秀的老婆仔细吝啬了一辈子,因为一个白馍寻不见了,就怀疑二龙偷吃了,二龙不承认,母女俩不信,坚持认为二龙偷吃了。二龙没办法,也只好闭嘴不说话,胭脂仍不放过,拿着鞋底子在二龙的大嘴上抽,一直抽了十几下。这时候何国秀回来了,在不知道事情原委的情况下就对女儿的行为大加赞赏:“抽!毛病害在嘴上就给治嘴!”二龙僵在那里,心里的委屈可想而知。何国秀却从布袋里面拿出半个白面馒头,胭脂见了就问:“你这馍从哪儿来的?”何国秀说从笸箩里拿的,害怕早上饿,拿一个馍备着,“这不是,吃了一半拿回来了。”胭脂收了鞋底子不抽打二龙了,何国秀老婆也不骂了。

过了一会儿,胭脂才余怒未消地对着二龙说:“吃饭去,发啥痴哩!”二龙扭头出了何国秀的家门,一直跑到南坡上,墙高的汉子那么大的声叫着“妈”!人在最委屈最艰难的时候,不是哭,而是叫妈,这是我在南何村总结出来的。当时我正在南坡割柴,碰见二龙发疯一样叫妈,就问二龙咋了?二龙委屈坏了,肿着一张嘴,满口血红,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我当时很气愤,也非常后悔当日没把狗日的何国秀打残!当然,我也不敢随便建议人家两口子离婚,毕竟二龙熬个媳妇不容易,加上胭脂最近身子重,怕是怀上娃了。只好给二龙说些宽心话。

二龙的日子难熬是必然的。何国秀这一家子人简直把南何村的牌子倒完了。正经人实在没办法跟这一家子打交道,我跟二狗这伙被称为“二流子”的人却并不怕他,有时候难缠的人,只能让一些二流子去整治,立即见效!我们想再踏砸何国秀一顿,给二龙出出气,顺便警告一下何国秀。

我给二狗把白馍的事情说了,二狗当时就摸了斧头准备去收拾何国秀,我拉住他:“硬上就没有意思了,得想办法好好教育一下他,让他知道喇叭是铜锅是铁!”二狗点头:“老怂现在精得很,跟咱几个都不搭嘴,想憋火都寻不下机会。”二狗想了想又说:“是这,咱寻牛娃想办法,不行叫他到农委跑一趟,把农委领导寻一下,看到底给了多少抚恤款。我敢保证何国秀肯定从中间昧下钱了,只要把这事情坐实,就把他老怂跷了尿骚了!”

我俩寻牛娃,牛娃对这个方案根本不感兴趣:“我不参与这事,跟我球不相干咯。再说都哪一年的事情了,我腿早都好了,能吃能跑的。人家国秀叔为我这事也把苦下了,就算人家得一点好处,我也能想开。”狗日的牛娃把牙咬得紧紧的,一丝风都不透,这下我俩没脚捏了。从牛娃屋里出来,我俩把牛娃骂得跟一堆屎都不如。

“他牛娃不寻,我去寻。反正农委主任没有见过我跟牛娃,只要有这事情,我一打问就出来了。”二狗不放弃,我就跟他相跟上进城了。到了农委大楼,第一个就碰见了何国秀手底下的那个女子出门,戴个大眼睛,瓜兮兮的,她看见我俩吃惊地问:“你们咋又来了?不是都给你们解决了吗?”二狗说:“这回不寻你,没有你的事,你把嘴夹紧!小心我收拾你!”这女子轻轻地说了声:“流氓二流子!”就转身登上车子出去了。何国秀绝对不在,我俩早都踏摸清楚了,今天何国秀要到刘家楼给刘老四他孙子请满月。

我们直接找到了一个副主任,二狗上去就问:“主任诶!我是南何村的何牛娃,上回给咱农产办拉山货的时候把腿伤了,我听说咱农委对我有补助哩,咋只给了工钱没给补助?我就来问一下……”这个副主任是个急性子,二狗没说完就着急抢了话头:“牛娃你胡说啥哩?这都多半年的事了,早都叫何主任(何国秀)把三万元赔偿款和医药费包括误工费都给你拿回去了,咋又跑来了!”我和二狗一听,立即明白咋回事了,就连忙抱歉地告辞了。

回到村里之后,我俩把结果告诉了牛娃,牛娃的眼睛瞪得比牛还大:“狗日的何国秀这样坑人哩!我不行他!”我笑道:“牛娃,你这回不叫你国秀叔了?”牛娃气哼哼地说:“叫他个锤子!打他狗日的哩!”我给牛娃说:“你这下就在屋里等着,我跟二狗在他单位点了火,事后肯定有人问他哩。只要有人问他,他肯定要来寻你。他给你把钱补全咱啥都好说,要是红口白牙给你胡说,你给我俩招呼着,咱有的是人!”牛娃信心满满:“我知道!这下记下了!”

第二天后晌天擦黑的时候,何国秀就回了村子了!是海涛家的三怪跑过来给我们报告的:“二叔五叔,何国秀回来了!”我俩觉得好笑:还有人给放哨哩!三怪12岁了,因为个子小,经常被何国秀耍笑,不是当众被扒了裤子,就是被抓住挠痒痒肉。

我亲自见过一回,何国秀抓住三怪裤裆的物件胁迫三怪:“三怪叫爷,不叫爷我把你牛牛揪下来,叫你没法尿尿!”三怪半个大人了,虽然个头低,任谁也不能再跟娃开这种玩笑了,但是何国秀好像是成心的。他跟海涛因为庄基地的事情闹过矛盾,这南何村的人都知道。海涛是个老好人,没有跟他撕破脸。之前也没见他跟三怪开过玩笑,庄基事件之后,就开始频频对三怪下手了。我们心里清楚,这其实是给海涛伤脸哩。海涛也不好说啥,只好给儿子说,以后见了他绕远些。

我跟二狗匆匆忙忙赶到牛娃家,从后院虚掩的后门进去,在一间厦子屋里坐下听墙根。何国秀说:“牛娃,这事情不是这么办哩。单位的事情你不知道,要人跑路子哩。赔得再多,没有人跑关系球不顶咯。你知道这事情我跑了多少回?不下10回!最后还是单位领导拍板的,你说款子下来了,能不给人家上供吗?再说了,中间寻人说话请客吃饭,也支出不少。最后下来能落八九千元,给你五千,我拿个辛苦费不过分么?你再嫑听程副主任给你胡说,他是没有拿到好处故意给你上眼药,让你闹事哩!你真把事情闹下了,农委主任一出事,他就上位了,我就再说不上话了,这对你也没有啥好处嘛……”

牛娃却执拗地说:“你现时说啥都能行咯,谁也没有见咯。再说了,我腿栽断了,你又不受疼。”何国秀说:“好我的牛娃哩,你可不敢这样!我腿不受疼是不假,我也操心帮忙跑腿了么!”牛娃说了:“这回这事情也不是我亲自去跑的,是二狗跟老五去的,他俩回来给我说了,我本来还不信,想着本村近邻的,你何国秀还不至于,没成想还就是真的!”何国秀没法反驳:“那两个死狗烂娃,我早都想收拾哩!敢拿尾巴蛰我?我叫他狗日的锅里水漏完了,都不知会哪儿打了!牛娃你嫑管,我再给你拿五千,就算我白跑了!那两个死狗烂娃,咱俩一起收拾!”牛娃说:“我跟人家没仇没怨的。再说人家五娃二狗对我好着哩……”听到这里,我俩悄悄走出厦子房,从后门出了牛娃家,在路上等着何国秀。

过了一时,何国秀真就过来了。看见我在前头,他有些吃惊,更有些害怕,就转身准备换一条路,发现二狗在身后又把他挡住了。只好又转过来朝我这边走,二狗就在后面跟着。何国秀走到我跟前:“老五你没吃哩?”我笑笑说:“我锅都打了,锅里水都漏完了,我吃锤子哩。寻何主任给换个锅!”何国秀露出满脸的惊恐,尴尬地说:“老五你说笑哩。你锅漏水跟我不相干。”二狗已经到他后头了:“咋不相干?刚说过的话,不认了?”何国秀吓得浑身筛糠:“俩碎爷,你可不敢在这里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年纪大了,挨不起打。就是几句闲话,你俩也不能这么小气吧?”正在我俩准备上手收拾何国秀的时候,二龙却跑来了。

二龙满脸的憨气地瞪着我俩:“老二老五,你俩差不多行了。以前你俩也就欺负一下我大没有儿子,现在不一样了,有我在这里楦着,任谁就不准动我大一根指头!”我俩吃了一惊,心说这样也行,叫何国秀受点教训,只要能把二龙拾在眼睛里也算数。这原本就是我俩的目的。

我怕二龙上劲,就赶紧说:“二龙我俩不是害怕你,你别说你能打,我跟二狗对你一个,你还真不一定是我俩的对手,但是今儿这事情我俩给你面子,一个堡子的邻居就算了。叫你大以后把嘴夹紧,安安宁宁的啥都好说,要是再敢翻我俩是非,叫他小心着!”二龙说:“你俩确实够意思!下回咱喝酒。”说完领着哆哆嗦嗦的何国秀走开了。

以后何国秀一家子确实再没有对二龙恶声恶气地说话,干啥都和和气气、商商量量的,毕竟二龙这个女婿在家里楦着,谁也不敢轻易欺负何国秀了。二龙也渐渐开朗起来。在南坡割柴的时候,二龙说胭脂快生了,到时候叫我和二狗去喝满月酒,我俩想了想还是决定要去,给二龙在村里长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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