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玉】三十年后的一天

三十年后的一天

王岗

“喔喔喔——”一阵高亢的鸡鸣声将我叫醒。我睁开惺忪的睡眼，侧过头瞅瞅身边的老伴，她睡得正香。天刚麻麻亮，索性让她多睡一会儿。

自从几年前退休后，我就和老伴回到了老家，开始了我们全新的生活。如今的医学水平高度发达，终于使我摆脱了苦苦困扰我几十年的耳疾，双耳得以复聪。现在的听觉比年轻人都敏锐。不过新的烦恼也来了，毕竟在无声世界里待得太久，以前听起来平平常常的声响如今却显得无比嘈杂，鸡鸣声也有如惊雷贯耳。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实在躺不住了，起身穿衣。这时，老伴也醒了。“把马甲穿上！” 老伴叮咛着。“穿啥马甲？都四月了！”我撇下一句，打开房门，径直朝院中走去。老伴三步并作两步跟了过来，硬是把马甲套在了我身上，斜我一眼，嘟囔着：“这死老汉，越老越不听话了！”我笑嘻嘻地望着她，心里热乎乎的。

小院中，黄灿灿的迎春、洁白的玉兰、灿若云霞的樱花开得正艳。墙角边竹影摇曳下的那方五六平米的鱼池是我前几年亲手挖成的。鱼儿们正在池中畅游。我撒了一把鱼食，它们争先恐后地抢了起来，扁圆的嘴一张一合，美味就吞进了肚中。不一会儿，一大把鱼食就被吃了个精光。

“雪炭！”我叫了一声，我那只全身雪白四蹄乌黑的狗就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他朝着我摇头摆尾，一个劲儿地向我身上扑。我摊开双手，它“忽的”一下直起身来，将它的两个前爪搭在在我手掌中，我们友好地握手。这是我们每天例行的第一声问候。

我牵起那只叫“土羊羊” 的奶羊步出家门。“雪炭”撒着欢儿地冲在前面，给我们打前哨。田野里，鸟儿啁啾，白杨飞絮，翠柳婀娜，槐花飘香。一大片一大片绿油油的麦浪中镶嵌着一方方金灿灿的油菜花，蜂飞蝶舞，溢彩流光。

我找了一处青草丰茂的地方将“土羊羊”拴了起来，让它自己享受“美餐”。我信步走进我的果园。这半亩地是我租乡党的，杂七杂八地种满了果树、蔬菜。这边几株桃花开得正艳，那边几棵杏树上已挂满了小拇指肚大的青杏，不远处雪白的梨花也已蓓蕾初绽，还有李子、石榴、枣儿都将陆续崭露峥嵘一吐芬芳。树下一行行蒜苗、一畦畦菠菜青翠欲滴。再过几日，再撒些西红柿、黄瓜、豆角、青椒、南瓜种子，到了夏日，就能吃上天然无污染的新鲜蔬菜了。乡党们都揶揄我将地种成了“杂货铺”。我嘿嘿一笑，并不恼。“杂货铺”也好，“花果山”也罢，我自己喜欢就好。咱这是自给自足，图的就是个心里畅快。

当我牵着肚儿吃得滚圆的“土羊羊” 走到村口时，老远就看见老伴正立在家门口手搭凉棚朝这边张望。一见我，老伴又唠叨起来：“你这死老汉，说好今天去上会，你咋才回来？赶紧吃饭！”这老婆子真唠叨，不管她，先填饱肚子再说。

饭后，我和老伴动身去上会。“雪炭”和平日一样，身前身后地撵着我们。

一路上不时和相熟的乡党打着招呼，家长里短地寒暄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集市。如今的街道宽敞整洁，道路两旁店铺林立，蔬菜、水果、小吃、杂货、农用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我和老伴转着逛着，不知不觉日已当午，肚子开始打鼓了，来一碗豆腐脑吧。线椒、锅盔、豆腐脑，颇负盛名的乾州三宝。尤其是豆腐脑，豆腐鲜嫩可口，汤汁醇香四溢，入口嫩滑香辣，口感超级棒，那叫个特色。我舀一勺送入口中，还不及细细品味，“哧溜”一下就滑进了喉咙，唯有余香满口。我操起一块锅盔，刚要张嘴，又无奈地放下，唉，牙都快掉光了。一拍脑门，猛又想起前段时间儿子刚给我配的进口假牙不就在嘴里吗？暗笑一声，又拿起了锅盔，吃一口豆腐脑，嚼一口锅盔，那真叫个爽。

吃饱了，逛够了，打道回府。一路走一路想着那些久未谋面的同学、朋友们，不知不觉将老伴落在了身后。老伴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老头子，你走那么快干啥呢？”我回头嘿嘿一笑，没办法，谁让咱年轻时坚持锻炼底子好呢，现在这身体倍儿棒。

刚进院门不久，儿子一家三口就回来了。这小子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老爱搞个突然袭击，想必是要给老爸老妈一个惊喜吧。这点还真是得了他老爸我的“真传”。“爸爸！”一见面，我那人高马大金发碧眼的儿媳妇就伸开双臂热情地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我尴尬的半举着双手，不知朝哪儿搁，脸也有些发烫。老伴躲在一旁捂着嘴偷笑，也不说帮我解个围。这老外的见面礼也太隆重了，咱还真有些不适应。

都怨这小子。几年前，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直接把这俄罗斯洋妞领了回来。我和老伴真是又喜又愁，喜的是儿子的终身大事终于有了着落，愁的是这小两口日后能过到一块儿吗？先不说这地域文化的差异，就是吃也吃不到一块儿呀。没成想婚后小两口过得倒挺滋润。原来那小子婚前早就做足了功课。一天三顿地上西餐厅，逼着自己改换口味，直折腾得吃牛排吃到吐。还别说这招还挺管用，婚后生活至少初步解决了饮食上的差异。儿子偶尔也会因势利导，带媳妇下馆子嘬一顿地地道道的中国菜。媳妇倒也配合，投桃报李地迁就了儿子。渐渐的，倒也慢慢喜欢上了中餐。

“爷爷！”我那乖孙子小毛豆冲过来抱住了我的腿。这小家伙一头乌黑的卷发，湛蓝的眼睛，又高又挺的鼻梁，长大一定是个帅小伙。我弯下腰，有些吃力地抱起他，小家伙亲热地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印下一个长长的热吻。我用胡子蹭他娇嫩的小脸蛋，他乐得“咯咯”直笑。

老伴已在厨房里忙活开了。我那洋儿媳不知啥时候开始对搅团情有独钟，每次回来都嚷着要吃。新磨的玉米面正好派上了用场。我和老伴一阵忙活，香喷喷的鱼鱼终于端上了桌。瞧瞧，黄的黄，红的红，绿的绿，色、香、味尽在其中。我那儿媳妇端起碗，就“哧溜哧溜”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大碗鱼鱼就见底了。“妈妈，再给我来一碗！”“好，想吃多少有多少！”老伴一边答应着，一边忙不迭地又去盛了一碗。

瞅一瞅儿子，正百无聊赖地用筷子在碗里拨拉着，碗里的鱼鱼还剩下一大半。唉，这小子从小就不好这一口。“你给娃做酸汤面去！”老伴见状，一声令下，咱立马奔到厨房。摊鸡蛋饼，切葱花，下挂面，最关键的就是调汤了。油盐酱醋、鸡精、芝麻、白酒，一样也不能少。想当初，咱这一手可是得了老丈人的真传。老伴饭菜是做得挺好，可就这一样没咱在行。

不一会功夫，一碗酸汤面就上桌了。油、煎、旺、酸、辣、香，酸汤面的精髓尽在其中。儿子立马愁眉舒展两眼放光，端起碗就吃。一碗、两碗、三碗......直吃得头冒热汗，嗝声连连。见儿子吃得满嘴流油，儿媳也忍不住挑了一筷子面，甫一入口，立即眉头紧锁，舌头伸出老长：“酸！辣！”我和老伴相视一笑，酸汤面不就讲究个“酸辣”吗？

忽然，我一拍额头，急步朝卧室奔去。《百家碎戏》要开演了！这档陕西方言短剧我追看了几十年，也痴迷了几十年，至今对它仍痴情不改。家乡话听起来就是亲切，再加上业余演员们天然不加雕饰的表演和充满乡土气息的剧情、画面，真是百看不厌，那叫一个字：嫽！

看完了《百家碎戏》，接着看《秦之声》。咱虽不会唱秦腔，但爱看爱听，爱它的苍凉雄浑和豪爽大气。《断桥》的哀怨缠绵、《斩单童》的豪气干云、《夜逃》的悲愤交加......都让我沉醉其中。这就是秦腔的魅力啊！

说起秦腔，就不得不提中央电视台那个脸比驴脸还长、还老爱乱扔卡片的，这厮几十年前曾在他的节目中大放厥词: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懒汉齐吼秦腔。言毕还面露得意之色，显得他学识渊博似的。他这一胡咧咧不打紧，搞得全国人民都以为咱陕西又脏又乱，咱老陕又懒又馋。为此我耿耿于怀许多年，当时恨不得把这厮生吞活剥了去。

不知不觉已经十点了，该休息了。安排好儿子一家三口，我和老伴照例互相给对方揉揉肩、捶捶背，这是每晚必做的功课。躺下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这真是充实的令人愉快的一天！明天的生活会更美好！

王岗，75年生人，铁路工人。天资愚钝，喜欢读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