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和母亲

母亲罹患糖尿病二十余年，合并多种并发症，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父母一辈子花费了许多精力培养儿女，现在儿女们个个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但是，守在二老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母亲大前年正月初一，由于糖尿病合并上消化道出血，导致中毒性休克。刚强的父亲和我抢着要背母亲下楼上救护车去医院，我抢步上前背着母亲疾速下了楼梯。伏在背上的母亲吃力地和我呢喃着说：“二毛，你从小没背过重东西，还是你爸来吧！”这时，我的眼泪禁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回答：“妈，我也是当爸爸的人了，再说你瘦得又这么历害，我背你能累成怎样？”爸和我一遛碎步把妈扶上车送到县中医院进行了抢救治疗，终于使母亲转危为安。

去年，母亲由于糖尿病合并高血压，引发双侧眼底、玻璃体出血，并导致左眼玻璃体脱落、视网膜脱离而失明，经过省眼科医院手术复位基本恢复视力。办理出院时，医生就告诉我，你母亲患糖尿病多年已合并多种病症，必须由口服降糖药改为注射胰岛素才能控制血糖，才能有效延缓并发症的发生。医生要求早晚饭前半小时注射胰岛素，她自己目不识丁动不了手，子女们又不在身边，唯一能帮她的就只有与母亲朝夕相伴的老父亲了。不过父亲年近七旬，手脚远不如往昔麻利，但父亲的倔强脾气似乎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他总是先把注射胰岛素用的针头、酒精瓶塞仔细消毒后，然后撩起母亲的衣服，再用酒精棉球由内向外慢慢地涂擦，还不时询问母亲的感觉：“疼不疼？这样会不会弄痛你，是不是边打边揉会好点？”而且，父亲打针的手法显得无比轻柔，眉梢间还流露出我们儿女所不熟悉的柔情蜜意。

上周探亲回家时，晚上睡觉前，我在父母卧室门口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唉，弄到今天这个样子，娃娃们看着都难受。”

“不要想那么多，你不快点好，儿女们才真难受。”

“要你天天打针多麻烦，我心里才难受。”

“咱俩多少年的夫妻了，自你嫁过来又是生儿育女，又是操持家务，多不容易，我帮你打打针还麻烦？！”

我站在门口久久没有走动，忍不住潸然泪下。

父母结婚四十多年，他们所共同经历过的风风雨雨，是我们这一代人无法尽悉的。我总是在问自己：是什么原因，使他们能够在经历了无数艰难困苦之后可以不离不弃，坚强地支撑起一个家？我甚至想，他们这一代人究竟懂不懂爱情？在他们之间，婚姻的最终维系，是否就是我们所说的传统和责任？

每次探亲回家，我都会发现父母比以前要苍老一些，特别是这次陪母亲看病，一下子感觉母亲老了很多。从父母眼神、动作中无声的交流，我终于对他们这一代人夫妻之间的感情有了全新的领悟。在我看来，那种感情更多的是恩义和责任，是最质朴的，也是最长久的夫妻情感，好似陈年佳酿，时间越久越醇香；像潺潺的小溪，亘古流淌。

爱情是怎样传递和经营的？从父母偶尔对视的眼睛中，我看到了经过岁月净化和洗礼的情意，没有一丝杂质、没有些许污垢，却浓烈得难以化开。在他们的生命里，也许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声“我爱你”，但爱情却在生活中缓缓地流淌着。四十多年前的那次邂逅相遇，一直留到四十多年后风霜满发时，仍然可以拿来像欣赏陈年佳酿一般慢慢品味。

天地怜幽草，人间重晚晴。真的，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发现父亲不再高大，母亲行动开始迟缓。这时的儿女应该明白，人生的角色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转变。尽管我们喊着“爹”，喊着“娘”，但他们已经变成了小时候的我们。他们害怕孤单，变得幼稚天真，甚至有些胡搅蛮缠，此时他们最需要关爱，儿女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就像爹娘对待年幼的我们。其实，不管何时，回家后，推门喊一声“爹娘”，有人答应，那才是最幸福的事情。父母已经老了，伴着夕阳西下，他们终将离开我的视野，而这袅袅而来的丝丝情感，将伴随我走过一生一世。

（作者 宫殿煜 系繁峙人，现就职于忻州市政府办公厅，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解放军报》《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山西日报》《山西青年报》《忻州日报》等多家媒体和电台发表稿件5300余篇。）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