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奶奶文
祭奶奶文
文/马逢青
后记:奶奶去世了,在她生命最后近一个月的日子里,她躺在床上吞咽困难、粒米未进,仅靠呡几口水来维持生命,两颊深陷、瘦骨嶙峋,一直等到她最惦记的外孙赶回来见了最后一面,才安详地合上了双眼。大家相互安慰,说奶奶未留什么遗憾,离开对她也是一种解脱。到给奶奶写祭文时,忆起奶奶一生受过的各种苦,忆起奶奶对我们的各种好,忆起奶奶健在时的音容笑貌。情绪梳理中我不禁又一次潸然泪下,几度哽咽难以继续。
奶奶幼年家贫,10岁做童养媳,16岁成亲,37岁丈夫去世时已有两子一女,肚子里还怀着五个月的三叔。一个小脚女人带着四个孩子,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四年后的一场大雨,墙倒屋塌,她被迫带着四个未成年的孩子改嫁到邻村,明知爷爷有严重的哮喘病,干不了重活,但奶奶还是毅然决然地嫁了,后来我们问起,奶奶说,最起码他家有三间房,孩子们好歹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要不然就得带着孩子去讨饭了,我无所谓,孩子们跟上我就太可怜了。
再嫁后的生活可想而知,里里外外苦活累活,全靠奶奶一个人苦苦支撑,烈日当头,挡不住奶奶拔喂猪菜、田里除草翻地的脚步;刺骨寒风,动摇不了奶奶挑泔水、推碾盘的决心。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大伯因为一场发了一个多月的洪水,始终去不了学校,放弃了学业外出干活补贴家用,奶奶不知爬到山上看了多少次,偷偷哭了多少次。爸爸从七八岁就开始在附近坡上砍柴,放学顾不上回家吃口饭就上山砍锹杠,有一次为了一根珍贵的药材,被一窝马蜂蛰得满头满脸的包,肿得眼睛都睁不开,奶奶抱着儿子失声痛哭。12岁时看到村外有修路的,爸爸就跑去打零工,工头嫌他瘦弱,不要他,爸爸硬是在那儿白干了五天感化了工头。到了年底,一个12岁的孩子带回了两大毛口袋粮食,口袋比他个子都高,奶奶看着又黑又瘦的儿子,又是哭又是笑。然而,苦难并没有因抗争而放过他们,闹饥荒的年景,眼看着一家人几乎快要被饿死,爸爸决定去当兵,当时最单纯的想法就是讨口饭吃。在那个封闭的小村庄,当时人们普遍认为当兵就是去送命,但奶奶还是咬着牙含着泪同意了,送兵那天,一直等到车辆出了村奶奶含泪回去。
奶奶常说,我喂猪喂了二十年!人们都嫌喂猪又脏又累,我得感谢这些猪,要不是卖小猪仔、卖猪肉,我哪能娶来三房媳妇!记忆里奶奶就是早出晚归,不知疲惫。偶尔见她在家,就是伺弄她的猪,小时候老偷偷抱怨她只看见猪亲,又小气又不亲我们,不像别人家的奶奶对孩子背着抱着,偶尔给买块糖吃。现在想想,刚刚吃饱肚皮,她脑子里那根不能饿死的弦哪敢放松!家里、地里的活都等着她呢!我稍微记事起,就记得奶奶家装粮食的大瓮、小瓮沿着屋里的墙角摆得满满的,都用纸糊了口,偶尔有特殊需要时打开,看见里面满满的都是粮食,挖出一碗,剩下的赶紧又糊上了,那时还不理解,家里那么多粮食,日子还过得抠抠索索的,很是对她不满。小孩子哪知生活的苦!
如果说那时的苦是时代的苦、众人的苦,奶奶至少比别人苦三分!苦难中熬过来的人,内心的强大超过人的想象,生命的坚韧非常人能企及。68岁男人去世,79岁大女儿患癌,也没将奶奶打倒。姑姑得癌症后,奶奶整整伺候了四年,一直到姑姑去世,我们也没见奶奶流过一滴泪,大家说奶奶心硬,奶奶说,我的泪早就流干了,我要是倒下了,我闺女就更没人管了。
记不起从哪一天开始,奶奶忽然就大方了起来,那些年奶奶还住在村里,逢年过节,叔叔伯伯姑姑们回去都大包小包的,带回很多吃的喝的,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家家都像搬家似的,给奶奶往回拉东西,村里人冬天哪里吃得上新鲜蔬菜!奶奶就东家三个葫芦西家一把蒜苔,在村里住的人几乎都能吃到奶奶送的新鲜蔬菜,慢慢的,村里人对奶奶的评价也不一样了,以前奶奶家是村里最可怜的一家,现在人们都说,这老太太光景好过了,现在全村最享福的就是她了。那年爸爸接奶奶到城里住,临走的时候,老太太硬是把家里大瓮小瓮的粮食全给村里人分了!
这几年,奶奶在儿子闺女们家里各家住住,去了谁家也忍不住要扫个地、浇个花,好像不干点什么就不舒服。92岁的老人,耳朵一点都不聋,身体也硬朗的很,我们有空跟她坐下来聊天,她便会给我们讲马举人呀、日本人的故事,思路清晰的很。我们有点不顺心的事跟她说道说道,她几句话就能解宽心,让你觉得这点事真不算个啥。偶尔来个村里人串门,奶奶能挨着个的把村里的人、事问个遍,甚至村口那棵老榆树也不放过。人们都说奶奶是积下福了,我也感觉做她的孙女是幸福的:奶奶在困境中的坚强,面对生活的勇气,铮铮的铁骨,开阔的胸襟,都在潜移默化中给我们影响,一想起奶奶,我就坚信没有趟不过的河,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只有对生活的无限热爱和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文字编辑:王志秀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