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林:读王朝闻《我爱八大》(13)
读王朝闻《我爱八大》(13)
——《一低一昂》篇
刘晓林
“说不是人的松树也像人在舞蹈”有何不可?在本文中王朝闻先生用前面的“既然”来做前提,但否定不了后面的“怎么”之意。自然界中的某些物体在特定的状态下拥有了人的某种特征,这没有什么令人费解;反之,我们人在在特定的状态下拥有了某些物体的特征也正常。无论是静物还是“动”物,我们只要仔细思考总能在它们身上找到与人类相通的地方:呆若木鸡、狡兔三窟、困兽犹斗……并非是松树令人引起舞蹈的幻觉!它使得你我将其枝干摇摆与人类自身的有节奏的特殊运动联系了起来,而你我被其“舞蹈”打动时已经略去了松树作为植物这一事实。作为具备较高思维、较丰富的人(审美主体)而言,与画面中的松树(审美客体)产生“交流”以致“共振”是自然的事情。
优秀艺术家在进行创作时,尤其是对实景进行创作时必须做到择其要处略其无关。否则,还算什么创作?山水画有“造境”一说,花鸟画同样。如果没有了对客观物象的组合、删简、增添、移借等,那样仅是对客观世界的再现,意义何在?要艺术家何用?将所表达物象给人类留下的感受中最主要的部分充分表现,甚至做必要的放大也无不可。当然,创作者一定要注意如下的问题:我们在提炼特征的同时也不能将其“物之为物”的属性全部抹杀掉。否则,赏者便不知道到底在观看什么?杨柳具有女性的妖娆之美,也不能全无“原生态”之美。艺术形象的传递与艺术家笔下的“形式传递”有关系,但最重要的还是画面的“内涵传递”。而或阴柔或阳刚、或外露或含蓄的“内涵传递”与艺术家自身的综合学养的关系最为密切。换言,同样的表达语言、表现形式最终给人的感受却差之甚远。为什么?“致宏大”离不开“尽精微”。
伟大的八大山人能做到全然再现客观存在的一切物象吗?不可能。即使能做到也是违背艺术创作原则的!伟大的艺术家绝不会以全然再现客观存在的一切物象为能事。九天居士上文提到:那样仅是对客观世界的再现,意义何在?要艺术家何用?在这一点上,我想东西方的艺术追求是相同的。在艺术家的笔下有着他们的感情寄托、心灵向往——美者更美,丑者更丑。画面中的“形象”是经过了艺术家的过滤后撷英取萃的结果。虽然客观世界中的物象没变,但它们的“味道”发生了变化——越发的雍容华贵、越发的婆娑妩媚;越发的沁人心脾,越发的涤荡灵魂。一般说来,越是伟大的艺术家情感越丰富。他们能将人们平时觉察不到、觉察不深的挖掘出来并进一步凸显——笔下的内容抽象而合理、具象而灵动。似而非似,非似而似。果真如是,这真的是无与伦比的大能耐!
附:
王朝闻:《我爱八大》之“一低一昂”
既然舞蹈是具体的人的一种形体活动,怎么可以说不是人的松树也像人在舞蹈?前人张先的词《天仙子》中的“云破月来花弄影”句,也是把自然现象中花的动态,当做舞蹈动态来看待的。非人的鸟兽如白鹤的舞蹈,和白鹤的特定心态⑩分不开;但把松树的姿态当成舞蹈来看待,这是人们对自然现象的一种带比喻性的感觉。当松树引起舞蹈的幻觉,近似成语“得鱼忘筌”所体现的事物的关系那样,人的这种精神活动反映物质现象时,物的某些特征在人的意识里渐渐消失,而另外的某些特征却不安静地活动起来,形成一种仿佛不招自来而能感动自己的新颖意象。审美主体接触审美客体所引起的特殊感受,总是这样染上了主观的情绪。
杨柳的枝条比松的枝丫容易因风而动,因此,杨柳往往被观者把它当做女性而人化了。当人们觉得垂柳在迎风起舞时,这是由风中摇曳的柳枝使人联想到女性的妖娆,也就是相对地排除了作为植物的某些与女性舞姿相对立的自然特征,从而引起所谓的人化。反转来说,也就是由妖娆女性造成的意象,借柳枝的动态而外在化为艺术形象。当垂柳因风吹拂引起的飘动和飞扬感,被反应在人们的感受里时,成了妖娆女性的象征物。人们虽能在意识里排除柳树的某些引不起美感的自然性特征,但画家不能把柳树彻底画成全是有妖娆感的妇女。倘若那样主观主义地对待柳枝所象征的妖娆的女性美,其实也就是取消了表现女性美的柳枝固有的多姿多彩的表现形态。柳枝作为女性舞蹈美的象征,出现在绘画里,不能任意否定柳枝固有的其他自然属性。
八大山人不会机械地再现松树或杨柳的一切特征,这样有取舍的创作方式,和西方现代抽象派不同。他把松树或杨柳当成君子或美人的象征,只是在借此喻彼,表现自然物和社会的人的某些共同性。松树、杨柳作为君子或美人的象征物,出现在他的绘画里时,这些自然物或社会物在视觉方面的具体形态,都是经过筛选、淘汰和夸张,从而在意识里重新塑造出以松树或柳树的动势美为特征的意象。这些新的树冠似乎经受过长时间积雪重压而变了形,整体的神态体现了庄严与活泼的对立统一。出现在作者脑中这种崭新和壮美的意象,是它能构成新的艺术境界的主观因素。八大山人的艺术意象一旦转入画面时,也有特定意味的抽象性和主体化,它与西方现代的抽象派即主观主义思想有显著的差别。